阴历七月,保定暑热难当。
连日来,曹锟日不能安,夜不成寐。驱黎夺印的欣快感,很快淹没在不安中。国会议员离京南下,摄政内阁连连告急,学生游行示威,各政党、团体纷纷发谴责电。转眼间,曹锟威信大跌。他的心情坏透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对谁都发脾气,骂这个“无能”,骂那个“草包”。
这天,王毓芝在门外通报:吴景濂、高凌霨从北京回来了,有要事面见大帅。
曹锟坐在藤椅上,别着二郎腿,抽着雪茄烟,李彦青站在他身后为他扇扇子,吴景濂、高凌霨和王毓芝呈扇形站在他对面。他们的旁侧,机要秘书做着记录。
“黎元洪下台二十多天,”吴景濂说,“原拟即刻进行总统大选,不料,国会议员纷纷离京南下,不但总统选举难以实现,就是宪政会议也因人数不足而经常流会。最令人头痛的是:国民党籍议员褚辅成、焦易堂串联二百多名议员在上海发表宣言,不承认北京国会和摄政内阁。这一来,奉天、浙江、西南诸省也纷纷响应。”
曹锟听着,气鼓鼓地想:这些议员真不识抬举!为拉拢他们,每人每月发给津贴二百元,另加车马费、“炭敬”、“冰敬”,花了我多少钱哪!黎元洪出走的当天,我曾电令冯玉祥、王怀庆:国会为国家法律根本所在,务望极力尊崇保护,并发给在京议员“节敬”五百元,一次就发出六百人份。尽管这样,他们还是离京南下,与我为敌!想着,曹锟说:“对这些人不能一味迁就,必要时要来点铁的手腕儿!”
“哦,不,”高凌霨接腔说,“卑职以为不妥。开始,四爷(曹锐)有些性急,曾下令军警不准议员离京,结果,反成群结队走失甚多。后来,莲伯(吴景濂)兄提出‘先宪后选’、多发津贴、收买骨干等方法,诱骗议员回京。这一措施初见成效,一周来已有二三十人陆续回京。”
“噢,那好那好。他们出走总归事出有因吧?”曹锟问。
“据在下看原因有三,”吴景濂分析道,“第一,有人对‘倒阁驱黎’的做法不满;第二,孙中山、张作霖、卢永祥组织‘反直三角同盟’,极力拉拢胁迫本籍议员反对总统大选;第三,奉系、皖系、国民党及黎元洪,为破坏大选,不惜出高价收买议员。这样,造成部分议员走失。”
“他妈的,”曹锟站起来,悻然道,“岂有此理!都跟老子作对,老子不信‘摽’不过他们。他多给钱,咱也多给。”
“看来只好如此。”吴景濂说,“对付这些人,在下自信还有些办法。最近我以允许议员任期延长一年为诱饵,骗他们回京,这一手更具诱惑力。所以,虽然形势严峻,但尚有转机。大选胜利在即,请大帅放心。”
“莲伯为我如此卖力,曹某不会忘记。”曹锟说。
“多谢老帅关照。”吴景濂赶忙道谢。
吴景濂得意忘形,高凌霨却醋性勃发,李彦青怕曹锟言多语失,在背后悄悄捅了一下,曹锟会意,煞住话头。这时,吴景濂皱着眉头说:“目下,我最担心的……是怕……洛阳吴帅采取不合作态度。”
“哈哈,”曹锟自信地说,“放心,我会让吴佩孚闭上嘴的,你们放手去干吧!泽畲,你说说内阁情况。”曹锟转向高凌霨。
黎元洪和张绍曾下台后,曹锟下令让高凌霨当摄政内阁代总理。见曹锟问,高凌霨叹息道:“唉,内阁步履维艰,几乎难以为继呀!黎元洪下台时,我们为他代拟的命令中有一句‘依法由国务院摄行职权’的话,可是,国务总理张绍曾早已递交辞呈,大多阁员也已签字辞职,张绍曾本人早就去津;而黎下台后又已下令‘批准张绍曾辞职’。这样一来,反对派抓住这一点,猛攻现摄政内阁是非法内阁,阁员是非法阁员,尤其王承斌截车索印,扣留黎元洪达十二小时的事披露以后,更引起舆论大哗,闹得内阁难以自全。”
“唉,没想到局面如此之糟!”曹锟哀叹不已。
“还有更糟糕的事,”高凌霨说,“外交使团都来起哄,也不承认摄政内阁的合法性。财政部向外交团请求开放盐余借款,以应急需,他们断然回绝。财源一断,军警逼饷,害得我们走投无路,乱作一团。甚而英人建议‘国际共管中国’,连一向与我们友好的梁启超也来攻击我们……”
“泽畲说得对,”王毓芝证实道,“局势确实紧张!由于北京陷于无政府、无国会状态,西南‘联治派’也趁势作乱。滇督唐继尧、黔督刘显世正策划各省联席会议,鼓吹制定省宪和自治。连我们控制下的山东省,也通电建议召开各省议会联会,成立什么‘地方自治’。此恶例一开,怕群而效尤。”
“还有一件令人担忧的事,”高凌霨说,“孙(中山)、卢(永祥)、张(作霖)反直三角同盟业已形成,他们会不会趁机发动一场反直战争?”
一提起战争,曹锟害怕起来。几次战争挫伤了他的锐气和元气。他想到,前几次战争都是吴佩孚一手指挥取胜的;而现在,跟吴佩孚的关系搞得如此之僵,他又对倒阁驱黎贿选深恶痛绝,一旦战争因此而起,他定会袖手旁观,那他曹锟一切全完了!只有这时他才想起吴佩孚的好处,才感到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曹锟胆战心惊地问。
“孙、卢、张会不会发动战争,取决于吴佩孚对大选的态度。”吴景濂说,“只要证明吴佩孚跟老帅还是一条心,他们就不敢。”
“笑话,保洛分家世人皆知,怎么证明?”曹锟不解地问。
“只要代吴佩孚给老帅发一封‘劝进电’,便会万事大吉。”吴景濂说,“碍于老帅的情面,吴子玉不会公开否认的。”
“嗯……可以。”曹锟思之再三后说。
“我看当务之急,”高凌霨接过去说,“快促老帅速正大位,早日结束无政府状态,待木已成舟,大功告成,他们干生气,也就没办法了。”
“对,还是从速为好,以免夜长梦多。”曹锟早就急不可耐了,“你们打算怎样解决残缺不全的内阁?”
“卑职打算尽快补足阁员,”高凌霨说,“王克敏原系张绍曾内阁的财长,原打算让他官复原职,但他因筹款不利,难以成任,才拟改让张弧担任。他自告奋勇愿意筹措大选经费。”
“张弧依附奉系,”久未发言的王毓芝说,“又曾被列为祸首之一受到通缉,让他任财长……合适吗?”
“可以。”曹锟当总统心切,开口说,“只要他能筹到巨款,没什么不合适的。别的人选呢?”
“打算让袁乃宽出任农商总长,黄郛出任教育总长。这样,只有陆军总长一席空缺。”
“袁乃宽当初任袁世凯‘大典筹备处’庶务主任,现在又来入阁,这好吗?”王毓芝依然担心。
“唉,”高凌霨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拟让奉系齐耀珊担任,以便拉拢奉张,但张作霖不点头,齐不敢答应,只好改提袁乃宽。”
“你们看着办吧,还有吗?”曹锟一向大松心。
沉默片刻,吴景濂说:“一个最大的难题,是大选经费从何处来?少说也得一千五百万哪!”
“啊呀,这么多?”曹锟惊讶。
“怎么会不多?”吴景濂道,“总统选举的出席人数必须在五百八十三人以上,按每人五千元计算,仅此一项就得三百万元。加上出席费、医药费、车马费、月薪、‘炭敬’、‘节敬’,以及各种筹备费、应酬费,一千五百万能下来就是好事。”
“你们有何设想?”曹锟问。
“我们想……想请……请老帅先垫支一大部分。”吴景濂嗫嚅地说。
“啊?”曹锟的脸霎时涨成猪肝色,表情十分尴尬。其他人你瞅我,我看你,也很不自然。
谁都知道,曹锟在军阀中是首屈一指的暴发户。他克扣军饷,滥报军费,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自从任用李彦青为军需处长以来,其疯狂聚敛更达无以复加之程度。曹锟有正规军二十五个师,每次发饷,李彦青便从每师扣两万元作为给老帅的“报效费”,仅此一项,每月收入五十万元。对其他依附直系的地方军、杂牌军克扣更甚。此外,还开办纺纱厂、饼干厂、米庄、布庄、航空公司、电灯公司、火油公司、珠宝公司、五金行、古玩店、当铺等几十家大企业。据不完全统计,他的财产达五千多万元之巨!
可是,他是个有名的守财奴,让他从腰包里掏钱,无异于从猴嘴里掏枣。
正僵持着,站在曹锟身后的李彦青说话了:“让老帅垫支不合适吧?起先,一提起选举,在座诸君口口声声说:老帅功勋盖世,德高望重,做大总统理所当然。既然这样,大选当然应由国家列支,岂能让个人掏腰包?亏你们想得出。”
直系文官武将,无不痛恨这个狗仗人势的恶奴,但碍于曹锟的情面,无人敢跟他反目。听了他的话,众人只有点头称是,谁还敢反驳?再说,高吴二人都死盯着总理宝座,他们一怕得罪曹锟,二怕曹锟说自己无能,所以都硬着头皮说:“李处长所言甚是。”“国家大事,是不好让个人掏腰包啊。”
“王承斌曾自言筹款有方,不知真假?”高凌霨说。
“那就让王承斌速来见我。”曹锟连忙吩咐。
王承斌接到保定电话,连夜登车直奔保定。
王承斌原名承斌,是旗人,清廷退位后,为避嫌在名字前加了“王”姓。他是直系仅次于吴佩孚的一员文武全才的大将,精明强干,野心勃勃,城府很深,在直系中颇具影响。有两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一、他曾是宗社党徒,和清廷重臣劳乃宣相交甚厚。王承斌在第3镇当营长时,吴佩孚当副官长,因王承斌参加过宗社党,吴佩孚多次建议曹锟罢他的官职。王承斌得知消息后,台前幕后多方疏通,才保住官位。从此,他与吴佩孚积怨甚深。二、因他是奉天人,跟张作霖同乡,他周围奉天人颇多,确实跟张作霖眉来眼去。为此,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吴佩孚多次在曹锟面前吹风,说他有通敌嫌疑。于是,他被排斥在战争之外,成了一名“观战员”。战后,别人得到升迁,他却被削去兵权,落得直隶省长的空衔。他终日郁郁寡欢,对吴佩孚恨之入骨。
为了改善在曹锟心目中的形象,他死心塌地抱曹锟的粗腿,在倒阁驱黎、截车索印、张罗贿选中十分卖力,渐渐博得曹锟的宠幸。
第二天上午,他洗漱完毕便急急忙忙去见曹锟,毕恭毕敬给曹锟请安。曹锟足穿拖鞋,身着宽松柔软的茧绸月白裤褂,满脸笑容地迎上来,让座、让烟、让茶,十分亲昵,反弄得王承斌不好意思。
“老帅,您叫我,我岂能怠慢,放下电话就连夜赶来了。”王承斌说。
“好,”曹锟高兴地说,“这次倒阁驱黎、截车索印你干得很漂亮,有胆有识有节,不愧大将风度。我很满意,很满意呀!”
“哎呀老帅,快别这样说,卑职越发无地自容了,老帅有用卑职之处,尽管吩咐。承斌纵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曹锟笑道:“哈哈,好。孝伯啊,有两件事问你,是你想假吴子玉之名给我发‘劝进电’吗?”
“是,是。”王承斌连忙说,“外传保、洛分家,焦点集中在大选上。如能证明吴子玉赞成大选,至少不反对大选,便能使反对派闭上嘴巴。可是……就怕吴子玉翻脸无情,把事捅出来呀。”王承斌故作担心之状。
“嗯,我相信吴子玉这点面子是肯给的,还不至于太令我难堪。再说,即使他公开否认,还可以‘辟谣’嘛。”
“是,卑职回去就拟稿。”
“第二件事,”曹锟说,“听说你想为大选筹款,是真的吗?”
“是的。”王承斌献媚地说,“卑职见老帅迟迟不能正大位,心里十分焦急,总想为老帅做点什么,以报知遇之恩。”
“好啊,”曹锟十分感动,“你说说你的想法。”
“卑职想采取两个途径,”王承斌洋洋得意地历陈道,“一是派密查员分赴大名、顺德、广平一带,密查逮捕制造贩卖金丹、白丸的毒犯,把他们解到天津,组织特别法庭审理。选择油水不大的‘小鱼’,毙他几个,其他按油水大小,令其缴纳几千、几万,乃至几十万赎金。这样,既可得利,又可赢得人心。这叫‘捉财神’,能抓二三百人,至少筹款五六百万!”
“哈哈,”曹锟大笑,“王孝伯,真有你的!亏你想得出来,好主意,好主意!”
“其次,”王承斌越发得意忘形,比手画脚地说,“可把直隶所辖的一百七十个县,分为大、中、小三等,每县分别摊款一、二、三万不等。限期缴纳,否则罢官去职。此曰‘借军饷’。有这两手,何愁不搞它一千万!”
“哈哈,”曹锟又是一阵大笑,“好,好,你真行,不像齐燮元那小子,跟他要一百万,他给我提了三个条件:一要当副总统,二要兼苏皖赣巡阅使,三要他手下的大将陈调元当山东督军。真他妈的胡闹!哎,你打算何时把款筹足?”
“一月足矣。”
“啊,不行不行,太慢了。我给你十天时间,务必完成。”
“十天?难哪。”
“只要你办好此事,日后不光恢复你的军权,还让你当直鲁豫巡阅使。”
“多谢老帅栽培。”王承斌深鞠一躬,“承斌万死不辞!”
当天下午,王承斌把伪电稿送来。曹锟展开一看,上写道:
……自黎去京,政局紧迫,西南各省,不甘雌伏,久欲俟隙而动,以北制北,彼辈坐收渔人之利;重以奉浙阴谋勾结,远交近攻,借题发挥,自为意中之事。迭接报告,安福政学系联合,以重金收买议员南下,并召集各处军队代表到沪,将组织联合办事处云云。佩之愚虑,窃谓事已至此,应于最短时间,速以法律手续促成大选,万不可迁延稽滞,资敌以便利。我若不捷足先登,咄嗟立办,半月之外,拥段之声,恐纷扰南北,届时再图补救,事已大难……吴佩孚上。
曹锟看罢,满意地说:“好,照发!”
王承斌高高兴兴回津活动去了。
9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是曹锟最高兴、也是最担心的日子。他停止一切活动,焦躁不安地等待北京的消息。今天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时刻,能不能参加竞选,能不能入住新华宫,两个多月的辛劳和白花花的银元会不会付诸东流,这一切全看今天晚上了!
在曹锟筹选过程中,有着一连串使他恼火的记录:
——全国许多城镇举行反直示威游行;
——到沪议员二百余人举行集会,发表反对贿选宣言;
——张作霖、卢永祥、孙中山下令撤回本籍议员,不许参与政选;
——报纸上连篇累牍,大肆揭露曹锟阴私;
——黎元洪在到沪议员、奉、皖、安福政客催促下,到沪组织“南下政府”;
——议员彭养光、韩玉辰向北京检察厅控告吴景濂等人对议员行贿,反对派议员纷纷揭露贿选黑幕;
——大选筹备处多次召集听政会、制宪会、谈心会、预选会、欢宴会,均未成功;
——吴佩孚发表通电:谁捏造我的电报,我要谁的脑袋!
曹锟一直等到午夜一点,才上床睡觉。可是,他刚进入梦乡,就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赶忙抓起电话,熊炳琦汇报了北京贿选情况。
这天晚上,甘石桥议员俱乐部大厅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热闹非常。大选筹备处总办、新任山东省长熊炳琦主持盛大宴会,招待参众两院议员。所幸的是,在曹锟“先宪后选”的欺骗和重金收买下,外出议员们陆续回京,今天到会者已超过法定人数。出席宴会的有内务总长高凌霨、交通总长吴毓麟、司法总长程克、参谋长王毓芝、京兆尹刘梦庚、直隶议长边守靖等人。
熊炳琦首先讲话:“议长、副议长、议员先生!今天,承蒙不弃,大驾光临,鄙人甚感荣幸。首先,我代表大选筹备处全体同人,对诸君表示至诚至谢之意!大政不可久堕,元首岂能久悬?据约法规定:‘总统辞职后,国会应在三月内选出新总统,摄政内阁摄政不得超过三个月。’现在,总统辞职已近三月,国无总揆,民无依托,令人不安。现在经过充分酝酿、协商、筹备和在座诸君的通力合作,大选筹备工作业已就绪,拟定10月5日正式进行总统大选。诚望诸君继续携手共进,为国立本,为民造福,选出自己称心如意的新总座。来,我敬大家水酒一杯,祝君万事如意!”
接着,议长吴景濂讲话。他提到议员延长任期议案已经通过,谈到今后每人出席一次会,补助出席费二百元,从即日起议员津贴费、车马费、保健费、出席费加起来,每人每月共有六百元;他说凡参加大选的议员,一律发给五千元支票,大选后凭票到“大有”、“劝业”和“麦加利”银行去支取……都是些议员最敏感、最关心、最牵肠挂肚的问题。他的话没说完,大厅里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渐渐形成一片喧闹,把吴景濂的话淹没了。他高声说:“这样吧,既然诸位有兴趣,咱就分桌议论一下,有什么要求、意见,每桌推一位代表发言!”
他的话音刚落,议员纷纷发言:
“你们是先布宪还是先选举?”
“你们是先付款还是先选举?”
“你们说过先付后选,为什么突然改成先选后付?这是欺骗!”
“能不能先付三分之一现金,然后参选?”
“议员有大有小,不应一律对待,应给大议员加特别费!”
“我们不要钱,要官位行不行?”
“你们哪来这么多钱?会不会选后赖账?”
“能否在国外银行支付?对中国银行我们不信任!”
“曹巡阅使买个花蓓蓓、薛姣姣花十万八万,买个金牡丹花五万,难道我们堂堂大议员,还抵不上一个婊子?”
发言中有挖苦、有质问、有嘲讽,一顿顿“排炮”打得熊、吴等人晕头转向,想不到宴会变成审判会。他们的意见本来就七长八短,这一来谁也不能做主,不敢回答。熊炳琦只好劝大家喝酒,所提问题下次答复。因未获圆满回答,害怕上当受骗,所以,议员们话里话外有“抵制大选”的意向。
熊、吴等慌了神,宴会后连夜研究对策,但吵吵半天,不能做出决定。因事关重大,熊炳琦连夜要通保定电话。
曹锟听后大惊失色,如五雷轰顶一般。沉默许久,他眼睛一亮,一下想起截车索印、抓“金丹犯”的王承斌,便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你马上给王承斌打电话,让他火速进京,全权处理大选事宜!我告诉你们,10月10日我要入主新华宫!你们误我大事,以后别来见我!”
次日,王承斌来到北京,看过会议记录后,冷冷一笑道:“马上召集议员代表会议,我来回答。”
通知二十名议员代表到会,呼啦啦来了一百多名。王承斌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上,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说:“第一,‘大选’和‘布宪’同时并举,不存在‘先选后宪’或‘先宪后选’的问题;第二,议员入场后,支票和选票同时按人头发放,选举后即可持票取款,不存在‘先付后选’、‘先选后付’的担心;第三,究竟有无大选经费,这好说。我把银行底账带来了,诸君可以当场验看……”
他的几句话,把争论不休的问题解决了,议员担心赖账、付不起款的疑问解除了。议员们和吴、熊等人你瞅我,我看你,沉默了一两分钟,大多议员齐声说:“嗯,这法儿行,可以。”“只要说话算数,咱们就干!”
“请注意,”王承斌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支票签有‘秋记’(吴景濂字秋舫)、‘孝记’(王承斌字孝伯)、‘兰记’(王毓芝字兰亭)和‘洁记’(边守靖字洁卿)四种。如有例外,皆系伪票。不过,有一条得告诉大家:支票一律不填日期,须在总统选出之日起,由开票人补填日期,加盖私章,方能生效。”
议员窃窃私语:“选完后会不会赖账?”“不会的,曹锟做了总统,还要继续用咱们拜会场呢。”“我看没错儿,就这样吧。”
1923年10月5日,继袁世凯称帝之后,又一场变本加厉的闹剧开场了!
这天,众议院门前搭营帐数座,荷枪实弹的军警五六百人昼夜轮番守卫,私服暗探,更不胜数。众议院围墙外军警如林,南自宣外大街,北至西单牌楼,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布置了森严的警戒线。像坊桥东西入口,男女军警夹道列队,对男女议员逐一搜身检查,北京军警头目王怀庆、聂宪藩、薛之珩、车庆云亲临现场指挥。城区内外街道上,在军警勒令下逐门逐户挂起“五色国旗”,以示“庆祝”。
上午八时,选举会主席吴景濂准时来到会堂。他扫视会场皱起了眉头:但见议员席上稀稀落落,歪歪斜斜,甚不景气。立时,他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宣布:到会议员一律不得中途退席,会议时间,以到会代表超过法定人数而定。他立即给坐镇甘石桥的王承斌打电话,调动百余辆大小汽车,指派得力人员和便衣军警,到议员家中去“请”。四个小时后,到会才四百多人,离有效人数还差一百多。吴景濂急得似热锅蚂蚁,立刻与王承斌等紧急磋商。
“这好说,”王承斌想了想说,“选派可靠议员,跟上咱们的人,分别去拉自己的同乡好友,谁拉来一名议员,另付辛苦费五百元。”
“好。”王毓芝提议道,“为凑足人数,对只来开会不愿投票的出席者,也照付五千元支票一张。”
“嗯,为能开成选举会,也只好如此了。”吴景濂无可奈何地说。
“如投票结果老帅未能当选怎么办?”熊炳琦担心地问。
“只要开成选举会,”吴景濂诡秘地说,“其他事都好办。假票做得天衣无缝,可以随时调包儿。”
下午一点二十分,吴景濂再次踏进会堂,摇响开会的铜铃。他宣布:“到会参议员一百五十二人,众议员四百四十一人,共计五百九十三人,已超过法定人数,可以开会。”
又经过紧张忙碌、提心吊胆的两个多小时,吴景濂终于狂喜地、讨好地接通曹锟的电话,声音颤抖地高声大喊:“老帅啊,我十分高兴、荣幸地告诉您,10月5日下午四时,您光荣地当选为中华民国第八届大总统!”
曹锟举着电话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不说话,激动的泪水从那布着血丝、爬满皱纹的眼睛里淌出来。此时此刻,平壤大逃亡、鏖战玉皇庙、血洒泸州城、战皖斗奉、投机钻营、忍辱负重……如万花筒般闪现在眼前。啊,千呼万唤、魂牵梦萦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成功了!
“喂,老帅,”吴景濂急切地问,“您听着呢吗?”
“我听着,听着。谢谢你们!”曹锟使劲控制着才没哭出声来,“选举结果如何?”
“到会五百九十三人,”吴景濂报告道,“投票五百九十张,您得四百八十票。其次,孙中山得三十三票,唐继尧二十票,岑春煊八票,段祺瑞七票,吴佩孚五票,王家襄、陈炯明、陆荣廷两票,张作霖、卢永祥等十九人各得一票,此外有十二张废票。10月8日通过宪法,不影响您10月10日入主新华宫。”
“好,有你办理我就放心了。”
保定沸腾了!
政府人员奔走相告,弹冠相庆,军阀政客、社会名流、乡绅巨贾争相入府祝贺。专捧臭脚的“猪仔”议员三四百人,乘夜车云集保定大献殷勤。机关、学校、工厂、商店悬灯结彩,大街通衢连夜赶制五彩牌楼。腰鼓队、高跷队、落子队、狮子队,一队队来到使署或光园门外表演助兴,保定上空彻夜通宵鞭炮齐鸣。
从第二天开始,省内外来宾纷纷前来祝贺,铁路局专门加开专列;各省区的贺信、贺电如雪片般飞来,尤其各省的直系军阀更是争先恐后,光六号这天,就收到贺电一千余件,然而却独独没有吴佩孚的贺电……
10月9日上午,摄政内阁迎接新总统上任的专车到达保定。保定市民扶老携幼,万人空巷,涌上街头看热闹。九时整,接受证书的典礼仪式开始了。曹锟在众官员簇拥下登上彩台。这时,乐声大作,礼炮轰鸣,掌声雷动。吴景濂代表参众两院将新当选总统的证书授予曹锟。之后,代表议会致词,对曹锟歌功颂德,大肆吹捧一番。接着,曹锟致答词,一时间他摇头晃脑,踌躇满志,大谈立国立民之道,仿佛一下子真的成了济世英雄。讲话之后,向与会者行鞠躬礼,结束了典礼仪式。
次日凌晨,曹锟身着三色大礼服,头戴镶金饰银大壳帽,斜佩红色金边大绶带,胸前叮当乱响挂满功勋章,挺胸叠肚,不可一世,在五千名卫队和几百名文官武将的拱卫下,分乘七辆花车、五辆头等车、十一辆普通车,浩浩荡荡,乘风北上。从保定到北京,万名军警持枪肃立在铁路两侧,沿途各站台彩旗高悬,装饰一新,铁路员工、军政官员、商绅代表手拿小旗,排列在站台上迎送。
九时三十分,花车抵达前门车站。
顿时,锣鼓齐鸣,口号震天,鸣礼炮二十一响。前来迎接的政府官员高凌霨、冯玉祥、吴毓麟、王怀庆、顾维钧、程克等人,先后登上花车,向曹锟鞠躬致意。曹锟与众人握手言欢,问长问短。稍事寒暄后,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走下花车,向人群频频招手致意。之后,在官员搀扶下钻进一辆黄色轿车,踏板上站着四个手执盒子炮的卫士,在几百辆轿车、摩托车的拱卫下,威风凛凛,经过正阳门驶入新华宫。车水马龙将地下的黄沙扬起,刹那间,北京上空黄沙漫舞,昏天黑地。
怀仁堂大厅高宾满坐。宣誓仪式在这里举行。
参加典礼者有参众两院正副议长、议员,政府官员,上校以上武官,中外记者,在野官僚,名流士绅及金融界领袖几百人。大厅里分东西南三个席列:北面设主席台,为总统宣誓席位,南列为参众两院议长、议员席位,东面为国务院总理、国务员及文武官员席位,西面为外国使节、中外记者、名流士绅席位。
十时整,二百多名头戴金线军盔、身着蓝色制服、佩戴军刀的卫士,在怀仁堂外甬路上排成两行,形成一条胡同。这时,曹锟走下汽车,在吴景濂、王承斌、冯玉祥、王毓芝、高凌霨等人陪同下步入大厅。曹锟登上主席台,其他人归席就座,赞礼官宣布典礼开始。在一片掌声中,曹锟闻声起立,面向议长、议员,手按《中华民国宪法》宣誓:
“余誓以至诚,谨守宪法,执行中华民国大总统之职!”
誓毕,曹锟鞠躬致意,与会者热烈鼓掌,赞礼官继续唱礼,公府秘书长王毓芝递给曹锟一份宣言书,曹锟起来宣读……
公事办完,曹锟回居仁堂延庆楼休息。一进大楼,便被它的豪华、古朴、博大惊呆了!袁世凯临死前几个月,他有幸来过一次,那时,他是以一个诚惶诚恐的奴仆身份来的,对这里的铺陈既无暇旁顾,也不敢旁顾。现在不同了,他是以主人的身份观赏这一切的。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美妙!那雕花大龙床,镂雕紫檀木、红木、黄梨木家具,大得像双人床般的办公桌,桌上四五部电话,以及那一排排高耸的大书架……无不使人赏心悦目。
曹锟正在自我陶醉,他的几十个妻妾儿女、孙男孙女、侄男侄女、甥男甥女,呼啦啦围拢上来,这个喊,那个叫,这个抱腿,那个搂腰,有的耍贱,有的撒娇儿,欣喜若狂,欢天喜地,引得曹锟哈哈大笑。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爷爷,我们真的不走了吗?”“外公,你是世界上最大的官儿吗?”“大总统就是皇帝吗?”……
“傻孩子,”曹锟自信地说,“总统就是皇帝,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时,侍官长拿来菜单要大总统点酒、点菜;卫士长询问何时游览新华宫,愿意骑马、坐轿还是坐车;内室秘书长问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有什么需要;礼宾司长拿来文艺晚会宾客名单,请大总统圈定……他们无不诚惶诚恐,低声下气。
下午三时,几匹银鞍骏马、几套朱轮马车准时停在延庆楼门外。曹锟带领妻室儿女,骑马坐车浏览新华宫。侍卫长吹起“净园”的哨子,卫士持枪肃立在沿途各处。曹锟参观了退思堂、颐年堂、纯一斋、遐嘱楼、丰泽园等处建筑,观赏了亭台楼榭、回廊曲径、奇花异木,在中南海上泛舟,在湖心亭赏景,之后,走进门上挂着葫芦、斗笠和蓑衣的“稻香村”,放眼四望中南海奇美景色。
回来的路上,他想起王士珍说的一番话:“总统?可别当那玩意儿,那不是好人干的。袁世凯的铁腕儿、徐世昌的世故、冯国璋的狡狯、黎元洪的圆韧,你有吗?他们一个个摔了下去,你又怎么样?唉,总统是块肥肉,有多少人盯着它、想着它呀!”
蓝天丽日,绿树红墙,笑脸鲜花,恭谨顺从。看着这一切,曹锟陶醉了,笑了,心里说:是的,我不如他们,可我比他们有福……
曹锟高兴得太早了,他上台伊始,头上便蒙上不祥的阴云!
其实,在他接受八方“朝贺”的同时,一个以反对贿选为起点而展开的反直风潮就席卷了神州大地。
他上班第一天,王毓芝就拿来一大摞简报、电稿和报刊摘要给他看。王毓芝复述道:
共产党领导蔡和森,在《向导》42期上首先发难,反对贿选总统,煽动民众举行革命性质的大示威。
众议员邵瑞彭,把五千元支票分反正两面刊登在全国大小报纸上。
南下拒贿议员一百余人,发表宣言,反对贿选。
孙中山下令通缉受贿议员,并积极倡导“反直三角同盟”,出兵讨伐曹锟;同时致电各国,不要承认贿选政府;致电国人,不要承认曹锟宪法。
浙江卢永祥、奉天张作霖、淞沪何丰林、四川熊克武、云南唐敬尧、广东杨希闵以及廖仲恺先生,先后发表通电反对贿选,并宣布与曹锟断绝一切关系。
梁启超、唐绍仪等社会名流,通电声明反对贿选,反对1923年宪法。
上海、广州、杭州、太原等十几个城市举行游行示威,发表声讨曹锟通电。
安庆、杭州等城市青年、学生和社会团体,屡屡制造查抄议员财产,捣毁议员住宅事件;不少省区纷纷调查本省“猪仔”议员,公布报端,有的铸成铁像,像秦桧夫妇那样任人唾骂。
《申报》、《民国日报》等报刊公布了贿选经费开销的内幕:各政党补助费三百二十四万两千元,特别票价费一百四十一万元,普通票价费三百零四万五千元,特别酬劳费二十余万元,制宪会议出席费五十七万二千元,常会出席费二十余万元,赠送议员的水、炭、节敬及车马费一百九十余万元,招待费一百二十余万元。总计一千二百多万元!
同时,对巨款来源做了披露:一、直隶各县的“借军饷”;二、捕捉“制毒犯”的罚款;三、抵押青岛官产;四、开放禁米攫取护照税;五、加征一成关税;六、以黄海、渤海沿岸渔业权为抵押所借外债;七、滥发铜元券;八、出卖沧石、同成、道济铁路的借款;九、导淮借款……
“够了!”曹锟拍案而起,气咻咻地走来走去,“让他们说吧,我照样做总统!”
“是的。”王毓芝说,“这些事大总统知道就是了,不必多虑。一个领袖没人反对是不可能的。”
“你考虑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曹锟手摸下巴,思索着问。
“卑职以为:一、争取国际承认;二、尽快组阁;三、分封有功人员;四、处理临城劫案责任者;五、和奉;六、治理财政。”
“好,今晚好好研究一下。”
“报告大总统,顾外长有要事求见。”公府秘书进来报告。
“我正有事找他,请他进来。”曹锟说,“兰亭你也听一听。”
不一会儿,外交总长顾维钧风度翩翩地走进来。他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挺拔俊逸,穿一身做工考究的藏蓝色西装,西装扣上系着金表链,袋里插着“派克”牌自来水笔。梳着油光闪亮的背头,白皙清瘦、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清高、峻傲的气质,一双眼皮很薄的眼睛闪着精明练达的英气。他十六岁赴美留学,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政治、哲学、法律、外交,1912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先后在北洋政府担任外交秘书、参赞,驻墨西哥、美国、古巴、英国公使;曾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参加过巴黎和会及华盛顿国际会议,担任过国际联盟行政委员。曾于1922年9月王宠惠内阁中担任外交总长,在高凌霨摄政内阁中再次留任。他是一个干练的职业外交家,一向为曹锟、吴佩孚所倚重。进门后,他向曹锟鞠躬问安。
“顾总长,请坐。”曹锟热情招呼。
“大总统就职二十四小时,”顾维钧笔直地站着说:“仍未收到外国贺电,卑职甚感不安。”
“是啊,”曹锟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得不到外国承认,我们的政府将站不住脚。这……你分析是什么原因。”
“他们提出以惩办鲁督田中玉为条件。”
“哦……”曹锟点点头,再次想起那不愉快的一幕——
1923年5月5日午夜两点多钟,津浦路上一列客车向北急驶。车上坐着参加山东黄河宫家坝堤口落成典礼的政府官员、中外记者、外国旅行者及乘客数百人。车至离临城三里的沙沟山时,司机陡然发现数丈长的铁路被拆毁,一列火车倾覆脱轨。司机刚把车急煞住,突然响起枪声,千余名土匪一窝蜂地跳上列车,疯狂抢掠财物。头等卧铺的英人罗斯拒不开门,被匪徒开枪打死。其余除少数乘客趁夜黑逃跑外,大多数人遭绑架,二十六名西方男女遭绑。七、八两日,英、美、法、比、意五国公使,先后向北京政府提出严正抗议,美国驻军要求直接采取行动,其他国家鼓吹组织国际联军共管中国铁路。九日,五国公使限三日内救出全体西侨,否则每二十四小时罚款若干倍。北京政府吓破胆,急忙组织营救。经过官匪双方三十七天讨价还价之后,政府以收编土匪而告结束。因为田中玉是山东督军,负有直接责任,所以,外国人要求惩办他。现在,曹锟当了总统,外国人转而要挟曹锟……
“顾总长有何高见?”曹锟开口问。
“卑职以为,”顾维钧说,“一个政府得不到外国政府承认,在国际上是件丢脸的事情,此其一;劫案发生在山东,山东最高军政长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国人提出惩办,也是情理之中之事,此其二。为此,大总统不妨跟田将军亲自交谈一次,请田将军委曲求全,早日平息事端。”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曹锟想了想说,“顾总长,不妨利用你的影响,跟外国人通融一番。”
“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顾维钧走后,曹锟为难地说:“田中玉是我把兄弟,北洋老将,还是皖系中人,我一上台就拿他开刀,似有不妥。再说,我是直鲁豫巡阅使,也有责任……”
“是啊。”王毓芝也面露难色,“可是,我们惹不起外国人哪!能否一边免督军,一边授以上将军衔,来个两头不得罪?为了避免刺激外国人,不妨多提几个上将军。”
“好,你给山东发电,让田中玉来京,先让高凌霨跟他谈谈。”
“好的。”
晚上,曹锟约曹锐、王毓芝、程克、陆锦、吴毓麟五心腹开会,决定大政方针。
曹锟说:“有几件事大家议一议。先谈谈内阁问题。关于总理人选,有三个人我曾答应过他们。一是张绍曾,那时他死抱着黎元洪大腿不放,坚决不辞职,来到保定向我哭诉,我当面对他说:‘你现在辞去总理,将来可以复职嘛。’一个是高凌霨,我说他劳苦功高,事成之后可以考虑让他组阁。再是吴景濂,本来他不与直系接近,后经兰亭等人暗中通融,以事成之后由他组阁为条件,他才为我做事。你们说,可否在这三个人中挑选一人?”
“三个人中……”曹锐首先发言,“吴景濂经验较多,实力雄厚,掌握几百议员,让他组阁有利于巩固我们的政权。”因曹锐与吴景濂关系较好,又都是津派,所以推荐他。
“依我看,”陆锦接腔道,“还是以泽畲为好。他追随大总统多年,一向忠心事上,在这次大选中又立了大功,几个月的摄政内阁干得不错。肥水不流外人田,乃上乘人选。”
“我也倾向泽畲。”程克附和说。
“我认为,”王毓芝标新立异道,“总理人选以缓定为好。定吴,高反对;定高,吴反对;定张,高、吴一起反对。新政府诸事待理,危机四伏,如果因此而引起政潮,无异于雪上加霜。不妨先让高凌霨代理总理,待两三个月后时机成熟再说。”
“嗯,好,这法儿好。”总统表态,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大家表示赞同。曹锟道:“好吧,明天即可宣布。下面讨论怎样平息反对派反直风潮问题。”
“归纳起来,”曹锐分析道,“反对派不外三股势力:一是青年学生、社会团体及社会名流,这些人都是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他嚷他的,咱干咱的;二是西南派,他们地处一隅,相距遥远,他们自己钩心斗角,七长八短,空喊一阵,暂难掀起大浪;三是孙、张、卢的‘反直三角联盟’,这才是一股不可轻觑的力量。三角联盟中以张作霖最为可怕,因此,如能把他拉过来,一切都好办了。因此,我觉得应把重点放在和奉上。”
“对,”王毓芝说,“他跟大总统毕竟有姻翁之谊,又是老相知,过去的关系一直不错,说不定会给点面子的。”
“可是,”陆锦说,“有消息传言,奉系少壮派军人正摩拳擦掌想报一败之仇。和奉怕不容易。”
“这是事实,”吴毓麟说,“张作霖在广泛收罗人才,练兵经武,咱们不重用的人,好多都跑到那边去了。”
“不妨以副总统相许。”程克说,“张作霖会动心的。”
大家赞同。
“我看,建亭再跑趟奉天,”曹锟思谋着说,“跟奉张表示亲善之意,可对他明说以副总统相许。”
“不妥不妥,”曹锐连忙推辞,“战前小弟去过几次,张作霖不讲情面,我怕难当大任。”曹锐怕张作霖翻脸无情,或扣或杀,因之,他不敢冒险。
“那你说谁去好?”曹锟不高兴地问。
“我看这样吧,”王毓芝赶忙解围,“可以让王占元、鲍贵卿前往,他们都是奉张故交,不会加害他们。”
“那就这么办,你想着及时跟他们谈。”曹锟吩咐。王毓芝满口应承。
第三件事是关于封赏问题。曹锟提出让齐燮元当苏皖赣巡阅使,萧耀南两湖巡阅使,吴佩孚直鲁豫巡阅使,王承斌直隶督军,冯玉祥陕西督军。对别人大家别无异议,唯独对吴佩孚的任命,异口同声地反对。有的说:“大总统当选,他连贺电都不来,凭什么提他?”有的叫:“给他个两湖巡阅使对得起他!”有的喊:“吴佩孚搞独立王国,早晚要坏大事!”曹锟是个缺乏主见的人,被大家七嘴八舌搞糊涂了,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会议到此结束,容我从长计议。”
散会时已到深夜,但曹锐还磨磨蹭蹭不走。曹锟问:“你有吗事?”
“三哥,”曹锐吞吞吐吐地说,“您想着这个,想着那个,就、就没有想到小弟吗?我、我为吗不能……做督军?”
“你的政绩、你的威望能做督军吗?”曹锟反问,“你做督军国人会怎么说?”
“三哥!”曹锐反唇相讥,“谁不让人说?你做总统就没人说三道四吗?我知道三哥对我有成见,可你也得考虑一下我的面子吧?当年天津撤军也不全是我的错,干吗拿我开刀?再说,我在大选中鞍前马后也算有功之臣吧?”
“你考虑过我的面子吗?”曹锟厉声问,“按你哥儿俩的行为,恢复你们官职人家会说吗?”
“三哥,”另一个人接了腔,“您说错了。俺哥儿俩可是赤胆忠心地保您,可不像吴佩孚,净拆您的台!”说这话的是小七曹锳,他是跟曹锐串通好的。
“哼,”曹锟慷慨陈词地说,“你们要赶吴佩孚一半儿我就烧高香了。你们哪点能比吴佩孚?你们总是诋毁他,就不想想他对直系有多大功劳?南大门是你们保卫的?段祺瑞是你们打败的?张作霖是你们打跑的?不是他支撑这个局面,你们能有今天?我宁愿要一个吴佩孚,也不要十个草包!”
“三哥呀,”曹锳辩解道,“您还护着他,过去拥兵自重的教训还少吗?他都成独立王国了,就要弑君篡权了!”
“住口!”曹锟震怒道。
曹锐给曹锳使个眼色,笑道:“三哥息怒,小七儿不懂事儿。咱不说吴佩孚,还是说自己吧。我们不求升迁,要求恢复原职总可以吧?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今社会谁不是先己后人,好处不出当家?总统不是世袭,今天上台明天说不定下台,三哥,给自己留点后路吧。”
“是啊,三哥,”曹锳乘机而上,“总统不过‘露水官儿’,冯国璋吭哧白赖才干了一年,黎元洪两届才闹了两年,还是讲点实惠吧,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两个人苦苦哀求,软硬兼施,哭哭啼啼,逢场作戏,磨得曹锟心烦意乱,一直磨到午夜一点多,曹锟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让我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