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做总统前,曹锟踌躇满志,威风凛凛;做总统后,很快尝到前任的忧愁悲恐、五味杂陈。他不但不能统一全国,就连直系内部也难以统一。他的号令别说不能行之于奉、皖及各省军阀,即使直系省份,也是阳奉阴违,各取所需。还有,曹锟文化不高,见识不广,没有君临天下的谋略与经验,处理纷至沓来的政务实在力不从心。多年来,曹锟养尊处优,闲散懈怠,现在军国大事让他拿主意,他如何招架得了?所以,上台不久就抱怨起来:你们硬让我上台,这哪是人干的活儿?!
这天,曹锟刚坐下办公,高凌霨心急火燎打来电话:“我跟田中玉谈崩了,我苦口婆心劝他辞职,保全自己面子,也为大总统分忧,他不依不饶,又哭又闹,要跟您谈谈。”
曹锟说:“让他来吧。”
这里刚放电话,顾维钧急匆匆走来:“报告大总统,按照您的吩咐,卑职已将田中玉的离职令照会外交使团,并发出大总统招待各国公使的请柬,可是,他们对此十分不满,提出三条质询:一、外交部照会说是惩办山东督军,但在总统命令上却说是批准辞职;二、升授田中玉为上将军,分明不是惩办是奖励;三、河南督军张福来报说救出被土匪掳去的二女士,查无此事。以上说明中国毫无信义,如二十四小时内不撤销田中玉上将军头衔,公使团将另行考虑对中国的态度,也不出席招待会。”
“你没告诉他们,同时提上将的还有荫昌、刘冠雄、张怀芝、马联甲吗?”
“说了。美国公使说,美国自开国以来只有五员上将,法国公使说,欧战后我们只授两名上将,你们如此不严肃,简直开玩笑……”
“你没说这是虚衔儿,跟西方不一样吗?”
“说了,不管用。”
“依你之见怎么办?”
“依卑职愚见,要么跟外国人说,这是中国内政,勿劳干预;要么对田中玉硬起来,真正量责惩办。”
“不行,外国人和中国人都不能得罪。”
“卑职处境艰难,我还是辞职吧。”
“少川,”曹锟低声下气地说,“你这是哪里话?要干一起干,要散一起散,我还指望你撑局面呢!我看是不是这样,你派几个得力的人,分访各国公使,解释一下中国的传统习惯,理解政府难处,请求他们合作。少川,你是著名外交家,这点小事难不倒你,这事全权交你处理,做好做坏我承担全责,我相信你。”
顾维钧对新总统虽不了解,但曹锟几句贴心话说得顾维钧深受感动。他说:“报告大总统,卑职决心把事办好!”
他刚出门,田中玉悻悻走来,一进门不顾礼貌,直直地说:“大总统,我有话说!”
“好啊,”曹锟指沙发说,“老弟,坐下说。”
田中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愤然道:“大总统,临城劫难最高责任不在我,为什么单拿我开刀?现在,各省督军都跟中央分庭抗礼,只有我一个老实人服从中央,倒受到惩罚,这不公平!今后谁还听中央的话?”
田中玉是铁杆皖系,虽然几年前皖系在直皖战中败北,但皖系势力依然强大,曹锟不敢得罪太苦,温言款语地说:“老弟,委屈一下吧,外国人不好得罪呀!本想给你个上将军,可外国人不答应,只好暂时辞职,等事态平息我一定想着你。给我点面子吧。”
田中玉忿道:“外国人不好惹我就好惹?别光拣软柿子捏!如此听命外国人,怎么取信国民?”
“唉,有吗办法呢?咱们在外国人面前多会儿挺直过腰杆儿?”
“总统听便吧!”田中玉霍地站起,脸红脖子粗地说,“不过,本人报效的四十万助选经费是我借的,人家催着要,请大总统抓紧筹措!”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锟又气又恼,但无可奈何,脸埋在双手里哀叹不已。王毓芝仓皇而入:“大总统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医生?”
曹锟抬起头,声音苍老地说:“没事儿。吗事,你说吧。”
王毓芝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发生两件事,第一件:英法日意等国借口西南各省内战不休,影响外侨及通航安全,要求武装护航,并邀请各国公使讨论。美国海军拟建造特制巡江舰五艘,供长江护航用;第二件:临城劫案发生后,英政府提出‘国际共管铁路’议案,建议北京政府成立护路行政局,设洋务办,由外国人任总办。从今年10月15日起,他们拟在上海召开外交使团会议就商此事。驻上海外侨伪造全国工商联赞成这个计划的文件,在报纸上大造舆论。”
“欺人太甚!”曹锟拍案而起,在地上走来走去,“国人对此有何反应?”
“消息传出,群情激愤,学生上街游行,社会团体纷纷抗议,抗议外国侵犯中国主权,声讨政府媚外卖国……”
“真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这样吧,明天召开紧急阁务会议,约请外交权威人士列席,多听听顾总长和专家意见。”
“是。”沉吟片刻,王毓芝说,“中国驻英公使已空缺两月有余,尚无合适人选。黄荣良先生当过纽约领事、澳大利亚公使,是一位不错的外交家,可否让他赴任?”
“怪了,”曹锟皱起眉头,“陆锦、高凌霨、吴毓麟都推荐他,为吗?告诉你,对外交我们是门外汉,还是多听顾总长意见。我累了,让我歇歇。”说罢,闭上眼睛。王毓芝轻轻退出。
下午,阁务扩大会散会后,高凌霨、陆锦、吴毓麟和顾维钧留下。高凌霨说:“大总统,趁顾总长在,是否决定一下黄荣良任命一事?”
曹锟没说话,坐下来,见顾维钧双手交握腹部,低头不语,面显不快。高凌霨说:“我和吴陆二位总长都认为黄荣良任伦敦公使比较合适,请总统跟顾总长谈谈。”
曹锟沉下脸说:“老弟,你们吗时候学会外交?因为我不懂外交,才请顾先生当外交总长。对不起,我得听顾先生的,正像别人不能插手你们分管的领域一样。”
曹锟的话坚定果断,说得高、陆、吴脸上一红一白,尴尬地低下头。这些天,顾维钧正为此事进退两难,听了总统的话,一股热流从心底泛起,眼睛湿润了。他抬起头,以研究的目光瞅着曹锟:这是一个宽宏大度、胸怀开朗的人,他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品格,正因如此,才由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小兵,爬上权力的顶峰,使得许许多多追随者忠心拥戴,甚至使刚愎自用、桀骜不驯的吴佩孚心悦诚服……
大家刚走,王毓芝进来报告:李济臣来了。曹锟眼睛一亮:快请!
不一会儿,全副戎装的李济臣走进来,给大总统致礼问安,热情寒暄。李济臣曾是吴佩孚的参谋长,前不久任命河南省长,吴佩孚的红人,是奉吴佩孚之命来就商大事的。曹锟正急于得到吴佩孚的支持,所以,他对这次会见抱极大期望。
曹锟把他引入内室并排坐下,拉着他的手,亲切地问:“子玉身体可好?还那么好喝酒、爱发脾气吗?告诉他酒多伤肝,气多伤身,他是我的台柱子,可不能把身体搞坏呀!”语间,情之深,意之切,令人动容。他说:“我与子玉有刎颈之交,虽然有过有一些隔阂,但隔不断我们的心。今天你代他来看我,我高兴。我是直人,喜欢直来直去,有吗话你尽管说,说错了我不怪你。”
“其实,”李济臣说,“玉帅对老帅做总统一向赞成。大总统众望所归,做总统顺理成章,只是时机不成熟,心急了点,引起国人怀怨,内外交困,致使声誉下降,对此,他不太高兴……”
“唉,别提了,”曹锟面红耳赤,搪塞道,“我何尝不想顺理成章,只是周围一些人……算了,既已如此,不说也罢。”
“说到周围一些人,玉帅颇有感触,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直系不睦,他们是有责任的。”
“你告诉子玉,我有所顿悟,不管他们说吗,我对子玉心不变。”
“这点玉帅清楚,这也是玉帅对大总统忠贞不贰的原因。”
曹锟把话题引到“和奉”问题上,问吴佩孚对此有何看法。李济臣说:“玉帅的意见,和奉不如和皖。他认为段祺瑞毕竟是北洋正统,又与大总统有故交,加上他实力较差,容易成功。而张作霖匪性难改,野心勃勃,实力又比较强,不会买咱的账。要经常派人问候老段生活起居,经济上给一些资助,逢年过节要有所表示。并授意各省直系将领,多做一些‘尊段’表示。必要时可对段、卢(永祥)以副总统相许。还有,皖系失败后,其骨干分子大部逃出北京,只有梁鸿志、朱深、方枢未走,政府可解除对他们的通缉令,同时撤销对曲同丰、张敬尧的查办案。玉帅还想邀请这些人到洛阳一游……”
曹锟一一表示同意。他又说:“我想派子玉为七省经略使,移驻汉口,专门对付南方,不再过问北京事务。想听听子玉意见。”
李济臣知道,这又是他周围几个人出的馊主意,他说:“大总统啊,这万万使不得!若那样,咱直系不仅在思想上,而且在行动上彻底四分五裂了!您想想,要是吴子玉挑摊单干,那大总统还有什么?你别忘了,天下是吴子玉打下的,没有他力保,那张作霖、段祺瑞,乃至孙文,还让直系存在下去吗?”
“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没答应他们。子玉他还说吗?”
“玉帅对王承斌和冯玉祥两个人疑虑颇深,认为他们不可重用,否则必有后患!”
“在这点上我始终跟子玉认识有距离。要想事业兴旺发达,必须多团结一些,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路子会越走越窄。子玉哪儿都好,就是心怀狭窄,疑心太重,我很担心!不过,我尽量考虑他的意见。”
曹锟问:“还有什么别的事?”
李济臣告诉他吴佩孚想保荐高洪恩为胶澳商埠督办。
曹锟本不同意,问:“保荐别人不行吗?”
李济臣说:“他执意如此。”
曹锟委曲求全地说:“好吧,我依他。”
11月5日下午,曹锟一进办公室,高凌霨和顾维钧早焦急地等他。一见面,高凌霨哭丧着脸说:“大总统,不好了,出大事了!法、比、荷、西、日、美、英七国公使,联合照会外交部,提出按金法郎偿还法国庚子赔款,限七日内承认此案,否则,将采取强硬措施。真是越渴越吃盐呐!”
早在1901年,义和团运动被八国联军镇压,这年9月7日,清政府派钦命全权大臣奕劻、北洋大臣李鸿章,与英、美、法、德、日、澳、俄、意、西、荷、比等十一国在北京签订不平等的《辛丑条约》。大意是:中国赔偿各国军费白银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折合本息九亿八千万两,以海关税收作抵押;允许上述各国驻兵北京、天津和山海关;将北京东交民巷划做使馆区;清政府保证禁止国人从事反对帝国主义的活动;惩办“祸首”等等。就这样,一条沉重的枷锁套在中国人身上……
曹锟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事态严重。这事如处理不好,有政府倒台、总统下台的危险!
顾维钧说:“连日来,法国公使付乐猷,几次到外交部大吵大闹,要求用金法郎偿还庚子赔款。我跟他说,第一,你们的国币只有法郎,没有金法郎,以金价代替法郎国际上并无先例;第二,1905年7月2日,中国与签约国就庚子赔款方式提出过换文,当时提出三种方法任你们挑选,你们一致同意按本国货币用电汇方式付款,表示不再更改;第三,欧战后,法国金融混乱,法郎暴跌,一法郎只值战前三分之一,我们用极少银两即可还清赔款,可中国没有这样做,为什么?中国是讲道义的!”
曹锟说:“说得好!他们做何表示?”
顾维钧气咻咻地说:“他们一出娘胎就不说理!他果然联合六国做出此举。法国公使竟以下旗回国相威胁,美、荷公使一再劝我们承认此案。”
曹锟问:“你们分析一下,这些外国人为吗一再向我们发难?”
顾维钧说:“卑职以为,我们的政权不仅不能统一南北,甚至不能统一内部,因此,外国人合伙欺负我们。他们这样做是想压垮我们,造成外国直接出兵干涉,达到资本输出,国际共管,以便进一步瓜分中国!”
高凌霨凄凄惶惶地说:“这就麻烦了,如果这事形成,我们的财政将面临崩溃的危险,日子更没法过了!”
顾维钧说:“不仅如此,由于他们拒绝批准九国公约,我们想召开特别关税会议,加收关税以缓解财政困难之举也成泡影。”
曹锟边走边说:“我看这样,第一,为避免引起国际纠纷,对中国政府不利,不妨秘密承认此案,不再提交国会审议,少川可设法与法国公使通融,达成默契,别再步步紧逼。第二,我想任命与法国关系密切的王克敏代张弧任财长。第三,我给直系各省发密电,让他们承认金法郎案,为我们撑腰。第四,向九国公使发照会,坚持召开特别关税会议,撤销厘金,增加二五税收,各种奢侈品进口一律增加税率,以弥补金法郎损失。”
顾维钧说:“总统啊,不能这样做呀!第一,我们有理,帝国主义是无理取闹的;第二,纸里包不住火,一旦国会和国人知道,会引起更大麻烦;第三,我们如做出让步,帝国主义会更欺负我们!”
曹锟叹道:“唉,少川呐,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顾维钧:“办法只有一个,据理力争,绝不妥协!这样,起码能得到国人同情!”
高凌霨说:“就按总统说的办吧,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喽。”
高顾二人刚走,王毓芝拿着两份文件走来:“大总统,几个人的任命书拟好,请您过目。”
第一份是任命书:吴佩孚任直鲁豫巡阅,兼直鲁豫航空监督、直鲁豫交通监督;王承斌任直鲁豫巡阅副使;齐燮元任苏皖赣巡阅使;萧耀南任两湖巡阅使;杜锡珪任海军总司令。
第二份是授衔令:授予王怀庆、冯玉祥、王承斌、齐燮元、萧耀南、阎锡山六人上将军衔。
曹锟边盖大总统印边叹道:“唉,只是委屈了冯焕章(玉祥)!我本想给他一个督军,可吴子玉怎么也不肯,他不会甘心的。”
王毓芝看着曹锟的脸色说:“是啊,请恕卑职直言,大总统太迁就吴子玉了。我担心会引起冯玉祥、王承斌、齐燮元三员大将的不满,也会引起其他人的不平。长此以往,内部分歧会更大呀。近来,将领中状告吴的人很多。”
王毓芝是津保反吴大同盟的主角,常常说吴佩孚坏话,但曹锟仍指望吴佩孚给他撑局面,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不想跟吴佩孚弄僵。曹锟说:“让他们告吧,我不能自毁长城!”少顷,他说,“一年前冯焕章死了老婆,尚未续弦,为了安抚他,我想把女儿士英嫁给他,你看如何?”
“好是好,可刘德贞抛下五个孩子,再说年龄也不合适,岂不委屈了士英?”
“为了事业说不上委屈。”
“好,我试试。”王毓芝说,“还有,王占元、鲍贵卿从奉天回来了。王占元吃了闭门羹,张作霖知道是来游说的,压根没露面;鲍贵卿倒是见到他了,他以‘保境安民,无意他想’为由把他顶回来了,看来‘和奉’已无希望。”
曹锟仰坐沙发上叹道:“唉,内外交困,如何是好?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啊!‘和皖’有无进展?”
“也不顺利。洛阳来人报告,卢永祥派人带给吴子玉三条意见:一、本人与曹大总统关系素深,但对用非法手段取得大位无法表示拥护;二、对吴大帅盛情非常感谢,但不赞成以拉拢手段解决时局,如本人出卖人格,将一无足取;三、吴大帅应放弃武力统一政策,公开讨论时局,本人愿尽力相助。由于吴子玉太迁就卢永祥,致使齐燮元对吴佩孚衔怨很深。”
“唉,完了完了,”曹锟说,“难怪王士珍说要想谋害他人,就让他做总统,这总统真难当啊!”
“还有一件麻烦事,高凌霨和吴景濓为争总理吵翻天,二人在国务会上对骂,甚而互掷茶杯、墨盒。张绍曾也跟着起哄。他们都说大总统答应过他们……”
“他妈的,真乱!”曹锟知道王毓芝是“拥高派”,经常在他面前吹风,力挺高凌霨;但吴佩孚、张绍曾死看不上高凌霨,所以,曹锟不敢贸然决定。“让他们斗去,先不理他们!”他跟王毓芝耳语,“你去暗访颜惠庆,请他出山。颜与吴子玉私交甚好,又跟我们不错,由他组阁多方有利。但事要机密,以免节外生枝。”
此时,曹锟刚上台的欣快感早已荡然无存,代之以烦躁、悲观、无奈。他厌于见客,疏于政务,公事私事推给身边人处理,自己多在后宫寻欢作乐。本来他手下的津保两派是一家,共同对付洛派,因王毓芝、陆锦、李彦青、程克、吴毓麟等人经常在曹锟身边吹风,久而久之,冷落了曹锐、吴景濓、王承斌、张伯烈、王家襄等津派,津、保分歧严重。
这天,曹锟正跟小妾抽大烟,王毓芝进门报告:吴景濂携印出逃!
吴景濂在曹锟贿选中十分卖力,目的是想当国务总理。津派成员都支持他,王承斌更是尽心竭力。当他们听说曹锟要让颜惠庆组阁,津派倾巢出动,对颜惠庆威胁利诱,造谣中伤,很快把身单力孤的颜惠庆打下去,然后把斗争矛头集中高凌霨身上。津保两派斗得你死我活,会上会下争吵、谩骂,甚而动手动脚。“拥高派”以吴景濂议长任期已满为由,逼吴下台;拥吴派则认为,众议员延长案已经公布,议长应与议员同时延长。10月8日,吴景濂率警员昂然登上主席台,竟被拥高派议员七手八脚推下台。于是,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引发会场大乱。
12月18日国会再次开会,讨论金法郎案,拥吴派利用此题目进行倒阁,高凌霨、王克敏(财政总长)、黄郛(教育总长)成了攻击目标。拥高派不甘示弱,飞起几十只墨盒、茶杯向议长投去。四川籍议员黄翼的墨盒击中吴景濂,吴顿时头破血流。两派议员扭作一团,一场混战。吴景濓命警员逮捕黄翼,解往地方检察厅。
20日,高凌霨在亲信议员鼓动下,以警员闯入会场殴打议员为由,将议院警员全部撤换,当天警察厅派警员去接班,新、旧警员也发生冲突,队长汤步瀛被当场逮捕。按规定,议院的警员应由议长指挥,队长应由议长委派。吴景濂抓住这一把柄通电谴责高凌霨侵权,扰乱立法机关。京师检察厅派员调查,因一语不和,吴景濂居然下令拘禁了检察官。这下惹恼检察厅,遂向吴景濂提起公诉。吴景濂自知理亏,携印逃往天津,想另起炉灶……
听完王毓芝的叙述,曹锟气愤地骂道:“浑蛋,一群浑蛋!这还用别人打吗?个人把个人打倒了!”
王毓芝趁机给高凌霨拉票,说事情已经明朗化,再次提议让高凌霨组阁。保派刚刚成立的“宪政党”,理事长就是王毓芝,高凌霨、吴毓麟、程克都是理事,这个党便是高凌霨的后台。
曹锟还算明白,说:“这样一来高凌霨组阁更无希望了!第一,拥吴议员不可能通过高凌霨组阁案;第二,吴子玉与高结怨甚深,不可让他顺利组阁;第三,由一派组阁,国人也难以接受。你看这个……”说着把吴佩孚密电递给王毓芝。王接一看,上有“宵小弄权,非国之福……国会虽然劣迹多端,究竟关系法统,不应以破坏手段……内务部用命令撤换院警是不合法的……”他还主张解散宪政党,向国人宣布否认金法郎案,以免引起反直派口实。
王毓芝看罢泄了气,知道再费劲无望,尤其知道曹锟听吴佩孚的,于是顺坡下驴,表示赞同。曹锟说:“我意让孙宝琦组阁,一可平息双方冲突,二可缓解保、津、洛三方矛盾,三可早日结束无政府状态。”
曹锟之所以提议孙宝琦有个人目的:一、孙是老练的旧官僚,听话,不致发生府院之争;二、孙无党无派,不致拉帮结派,易为各方接受;三、孙是颜惠庆内弟,可以平息颜的不满。还有重要的一条,孙是吴佩孚的恩师。
曹锟问王毓芝:“小女下嫁一事办得怎样?”
王毓芝说:“被他严词拒绝了,表示‘不敢高攀’。”曹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挥手让王毓芝退下。
王毓芝刚要走,王克敏不顾卫士阻拦,哭哭啼啼闯进来,一进门,扑通跪地,哭喊:“大总统为我做主,我没法活了!”
王毓芝拉他不起,曹锟不耐烦地说:“起来,有话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王克敏这才起来,一行鼻涕两行泪地叙述经过。
12月15日,航空署督办赵玉珂带卫队十几人闯进财政部去讨欠饷。王克敏拒绝接见,赵玉珂气冲冲上楼,用手杖猛击王克敏的办公桌,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去见总统。随后竟将他押上汽车开进总统府,陆锦、李彦青、吴毓麟等人劝解,他才得以解脱……
说罢,王克敏从口袋掏出辞呈掷在桌上:“请大总统另请高明,卑职不干了!”曹锟猛地一擂桌子:“胡闹!你们这群浑蛋,就窝里斗吧,离完蛋不远了!王毓芝你去办,赵玉珂目无法纪,一定严办!”王毓芝把王克敏推走。
经过台前幕后活动,1924年1月9日,孙宝琦的组阁案顺利通过。孙宝琦喜出望外,想在内阁中多塞几个自己人。当他喜滋滋拿出一份组阁名单时,不料曹锟把一份拟好的名单递给他。孙宝琦感到受了愚弄,于是对曹锟阳奉阴违,软磨硬抗,关系越搞越僵。尤其他听信算命先生胡言,说曹锟活不过一月,于是散布曹锟必死的谣言,一时间国内外谣言四起。曹锟得知孙宝琦在背后捣鬼,府院关系更加恶化。不到半年,曹锟把孙宝琦搞下去,换上顾维钧代总理。
曹锟上台三四个月,就把中国搞得天怒人怨,一团糟糕。
更主要的是,直系军阀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卖官鬻爵,摊夫派差,穷兵黩武,贪赃枉法……凡此种种,无所不用其极,致使大小报刊,无不连篇陈斥;男女老少,莫不怨声载道。
曹锟却像躲在甲壳里的蛀虫,终日寻欢作乐,对人民的疾苦充耳不闻,对直系的暴戾视而不见,那些宵小奸佞,只报喜不报忧,封锁外部消息,使直系政权像一个烂苹果,一天天在烂下去。
这天,曹锟正跟妻妾们戏耍,王毓芝匆匆而入,说冯玉祥、王承斌硬闯进来,要求面见大总统。曹锟满脸不情愿,在东花厅候见他们。
一见面,冯玉祥侃直地说:“大总统,有些话卑职不能不说了!现在,中央的一些做法令人寒心。长此下去,国破之日为期不远了!别的我不说,只说吴佩孚,大总统啊,您不能再让他由着性子来了。他欺上压下,专横跋扈,视同人为奴仆,肆意妄为。对我、孝伯、抚才(齐燮元)之严厉、之无理无情自不必说;就是对他知己靠近的人,也不当人看。比如萧珩珊(耀南)也是巡阅使,可处处受吴的欺侮,把萧的参谋长、秘书长、厅局长都换成吴的人,一道道命令连珠炮般发来,把湖北当成吴的私产,当做搜刮军费、供应军火的基地,稍有迟误,吴大发雷霆,吓得萧三天两头去洛阳谢罪。”
冯玉祥慷慨激越,眼圈儿红了,声音哽咽了。曹锟紧努厚嘴唇,铁板着脸,不置一词。王承斌怕把气氛弄僵,圆滑讨好地说:“是啊,大总统,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吴子玉的行为是该约束一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都是忠于您的!”
“就说张福来吧,”冯玉祥平静一下接着说,“是吴多年的部下,又是结拜兄弟,按说应该好一点儿,可结果照样。吴佩孚把我从河南挤跑后,张福来做了督军,他把张福来管得透不过气来。一次张给吴去拜寿,吴当着众多宾客厉声问:‘你来干什么?!’‘来恭祝大帅千秋。’吴板起脸训斥道:‘你还有脸来拜寿?为什么不管管你的兄弟?你的兄弟跟赵三麻子有什么两样?’骂得张汗流浃背,无地自容,出来后拉着李济臣的手痛哭失声。他连张福来也不放心,让他的参谋长兼任河南省长和军务帮办,将省长公署迁到洛阳,把设在开封的督军公署架空。这,这不是骑着脖子拉屎吗?还有人的活路吗?”
冯玉祥的话句句实情。为这事张福来曾趁拜年之际,偷偷找过曹锟,说实在干不下去了,愿意辞职下台。曹锟安慰一番,打电报给吴佩孚,让他把省长公署迁回开封。王承斌见曹锟为情所动,乘机挑拨道:“大总统啊,吴佩孚对您的咄咄逼人之势,有时我们也看不惯。您比如,他公开表示北京空气太龌龊,要把总统府迁往保定;他说不干政,可实际上哪件事不指手画脚?他保举孙丹林、高恩洪为官,连价儿也不许旁人打。这样长此下去,您会大权旁落的。”
“更可气的是,”冯玉祥接过话茬说,“他不顾人民死活,终日穷兵黩武。他派樊钟秀、孙传芳打广东,派张国信打四川,把各省地方部队一批批调往西南各省作战,把自己的嫡系部队调往山海关对付奉张。他还对西南拉一派,打一派,进行分化瓦解。这种做法劳民伤财,使军费陡增,加重了人民经济负担。仅据民国十一年(1922年)到十三年不完全统计,大小战争不下数百起,光中央就消耗军费三亿五千六百万元,每年一亿元之巨!占国家财政总支出的百分之七十。由于连年战乱,致使工业破产,农业歉收,经济崩溃,百业凋零,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濒临灭亡边缘!”
“够了!”
王承斌想:不能说得太过头,不能太得罪他。曹锟也想:哼,难怪吴佩孚不喜欢他们,这种人是不叫人喜欢……
“还有,”冯玉祥不听这一套,依然一吐为快,“吴佩孚提什么‘统一军权于中央’,说穿了是统一军权于自己!他提出巡阅使、督军一律不得兼师、旅长,所兼军职一律由中央接管,各师均改归陆军部直辖。这还不是为了解除老帅们的军权?这会把军队搞乱的!”
这个命令虽出自吴佩孚之口,但深得曹锟赞同。他已感到各省军阀拥兵自重,实难驾驭。但这一决定对军阀们来说,无异于晴天一声霹雳,比挖了他们的祖坟还震怒。北京政府不顾他们的反对,于3月份先后发布了如下命令:
解除萧耀南所兼第25师师长,以陈嘉谟继任;解除王承斌所兼第23师师长,以王维城继任;解除陆锦所兼第9师师长,以董政国调任;解除张福来所兼第24师师长,以杨清臣调任;解除马联甲所兼安徽第一混成旅旅长,以张克瑶继任;解除郑士琦所兼第5师师长,以孙宗先继任。
命令发布后,各督理、巡阅使轮番交替或来京、或写信发电诉怨,搞得曹锟日夜不安。郑士琦、张福来等人表示:宁可牺牲督理,不丢师长职务。
“焕章,孝伯,”曹锟耐着性子说,“你们都是我倚重之人,希望你们不要反对这件事。各省督理哪个不是拥兵自重,各自为政?这样下去岂不成了五朝十六国?中央的话谁还肯听?焕章和齐燮元也要把军权交出去。”
“大总统,”冯玉祥以挑衅的口吻说,“我斗胆问一句,吴佩孚为什么不带头交军权?”
“他曾打电报自请辞去第3师师长,”曹锟说,“但因其在洛阳练兵,情况特殊,本人未便同意,我已打电话给他。”
“他即使去了师长,”冯玉祥顶撞说,“还有学兵团、幼年兵团、讲武堂、军官讲习所、飞行队、炸弹队、铁甲车队,此外还有巩县兵工厂、汉阳兵工厂等等。谁能跟他相比?”
“这正是他的长处,”曹锟说,“也是咱们的本钱,应该引为自豪。吴子玉好喝酒,容易动肝火,以后我劝他少喝几杯黄汤。但是老弟,你们如此诋毁他,是不公平的。”
“好吧,”冯玉祥悻然站起来,“大总统,我们告辞了!”
说罢,头不回地就走。王承斌在后面扯他胳膊,被他甩开。王承斌向曹锟深鞠一躬,笑道:“嘿嘿,大总统,卑职告辞了,您休息吧。”说着,加快脚步退了出去。
曹锟气恼交加,站在那里,一会儿望着地面,一会儿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悲怆地问道:“天哪,难道直系就这么完了吗?气数真的尽了?”
正值曹锟内外交困之际,1924年8月的一天,曹锟接到齐燮元一封密电,大意是:卢永祥收容反将臧、杨残部,正可以此作为进击浙沪之借口,孙传芳也在调兵遣将,伺机而战,浙沪可一鼓而下,浙沪问题解决后,我们可全力对付奉张,再无后顾之忧。
多年来,江浙地区为直、皖争夺的热点。齐燮元总想以“收复淞沪失地”为名,把皖系卢永祥、何丰林赶跑,独霸东南。因齐燮元的扩张野心与吴佩孚的“和皖”政策相悖,所以,吴佩孚一再限制其行动。现在,“和皖”政策已成画饼,吴佩孚再不反对齐燮元对东南用兵了。
曹锟也想打一场东南战争,一是转移国人视线,一是壮壮直系声威。思之再三同意了齐燮元的意见,立即派人向吴佩孚就商,让他采取“休戚一体”的行动,积极策援两路出师,直指浙沪;卢永祥不甘示弱,枕戈待旦,因江浙战争成败直接关系“反直三角同盟”的命运,张作霖得知消息后如坐针毡,急忙派军处长杨毓珣入杭,向卢表示一定派兵入关策应,并先汇款三百万元以助浙沪联军军饷。同时,孙中山也宣布“援浙即在存粤”,即日对曹、吴发布了讨伐令;卢永祥也发布讨曹檄文,并传檄西南诸省共同出兵讨直;张作霖、段祺瑞相继发电声援卢永祥……
9月3日,江浙战争终于爆发。战争打了四十天,以皖军失败而告终。曹锟正在得意,十几天后,突然接到奉张发来的挑战书:
……弟恭敬桑梓,义当自卫,率师应敌,不得不然。近闻兄依然傀儡,仍在吴贼支持之中,此时行动能否自由,殊深悬盼。车行阻断,遣使为难。日内将派员乘飞机赴京藉候起居,使者一介武夫,举止鲁莽,倘有侵犯,请恕唐突,枕戈待命,伫盼福音……
曹锟看罢,吓得咋嘴咋舌,六神无主。因日前已接到报告,张作霖已六路兴师,发兵二十万向关内杀来,大有鲸吞京华之势。曹锟立即给吴佩孚发急电,并派出专使赴洛阳去请吴佩孚。曹锟为讨好吴佩孚,特意把慈禧太后的一辆雕龙镂凤、金碧辉煌的专用花车开去,另把多辆列车调去供吴佩孚使用。其心之诚,其情之急,可以想见。
10月17日下午,吴佩孚的专车抵达北京。
车站上举行了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国务总理、参众两院议长、各部部长、上将军,以及文官武将数千人到车站迎接。站台下光小轿车就有几百辆。这是吴佩孚一生最壮烈、最威武、也最荣耀的一幕。
吴佩孚抵达总统府,曹锟满脸堆诚早候在二门口。这时,高级幕僚们都在几米开外停住。吴佩孚身着戎装,腰佩军刀,绶带上挂满勋章,将军帽檐齐着眉毛,暗影下是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他面向曹锟,正步向前,举手敬礼。曹锟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急忙走下台阶,一把握着吴佩孚的手,眼含泪花地说:“子玉老弟,你来了就好了,好了!”
他们紧握双手,互相注视着,端详着。从前年7月,吴佩孚负气离保后,已两年多没见面了,他们都老了许多。两年前曹锟的满头黑发现已变成灰白,那双灰蒙蒙网着血丝的眼睛已被皱纹包裹,脸上显出憔悴、疲惫和无可奈何的神色。见到曹锟的这副落魄相,不久前还心怀怨气的吴佩孚,倒可怜起他来,感情诚挚地说:“大总统,您……老了……”
“是啊,”曹锟感慨万端地说,“老弟,我是老了,辛苦你摄行陆海军大元帅之职,一切便宜行事!”
说着,二人携手进入大厅,分宾主坐定。两侧恭身侍立两排高冠峨服、戎装楚楚的文臣武将。曹锟庄重地说:“诸位!我要郑重向大家宣布:我决定任命吴子玉为讨逆军总司令,从即日起北京一切军政大事,悉由子玉便宜行事,本人不予过问。此外,国务院业已备好讨逆军司令部。子玉老弟,你说几句吧?”
“好的。”吴佩孚颇为自负地说,“本人在洛阳便听说,因奉军入关,京师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不少人离京出走,有的政府官员也把家眷送出北京。为表示吴某讨逆决心,本人已把妻室儿女带来,誓与张贼血战到底,誓与京师共存亡!说到奉军,不过乌合之众,本司令已等候这一天多时了。张作霖说什么‘派飞机赴京藉候起居’,纯系一派胡言!希望诸君安心供职,把心放在肚子里,有吴某在,张胡子他休想逞强!”
大家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吴佩孚把手一挥:“好了,都回去吧。”
晚上,曹锟在延庆楼为吴佩孚接风洗尘。出席宴会作陪的只有张方严、白坚武、张其锽等少数幕僚。昔日曹锟周围的红人一个也未露面。曹锟哆哆嗦嗦给自己和吴佩孚斟满酒杯,声音喑哑地说:“来,子玉老弟,为了我们几十年的友谊干杯!”
吴佩孚形同枯木,满脸苍凉,也不谦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自斟自饮,连喝三杯。随口吟唱出旧作两句:“周公徂山东,忧谗亦畏讥。军中名将老,江上昔人非。”
曹锟的眼角濡湿了,为了不让悲怆的泪水聚集起来,不时地眨巴眼睛。沉吟良久,才伸出青筋怒暴的大手,抓住吴佩孚绵柔的手,沉痛地说:“子玉,过去我们之间发生过误会,当初悔不该没听你的话,局势乃至如此,愚兄追悔莫及!今天,当着诸位的面儿,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曹锟的话震撼了在座的人,有的长吁短叹,借酒浇愁,有的背过脸哭泣。大厅内气氛凄凉而沉重。吴佩孚抚今追昔,感慨万端,不禁离席踱到窗前,把杯子扔在地上,仰面大笑,直至淌出泪来。张方严见气氛不祥,急忙推说吴大帅喝醉了,派人扶去休息。曹锟甚觉无趣,也蹒蹒跚跚离席而去。
次日深夜,王毓芝急匆匆来到延庆楼。一直等待“点将”消息的曹锟急问:“四照堂点将情况如何?”
讨逆军司令部设在国务院。这是逊清的一座醇亲王府,前后有七进院落,院院都有花墙相隔,自成体系;左右厢房有长廊相连,另有花园别墅,宅南还有五进院落。全宅宏伟壮丽,金碧辉辉,在北京王府中首屈一指。吴佩孚迁进后,以七进正屋作为总司令部,五进附宅作家眷之用。
醇王府正中有“四照堂”,这是一座巍峨雄奇的琉璃宫殿,四面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四面采光,明亮辉煌,故名四照堂。9月18日晚,总司令吴佩孚召集总理、部长、总参谋长及旅长以上将军几十人,在这里走马点将。文官武将等待已久,听到一声“总司令到”,人们齐刷刷站起来,可一看去却令人大失所望。元帅升帐,本应戎装皇皇,威风凛凛,可吴佩孚迈着八字步,嘴里叼着雪茄,穿一件紫绸夹袄,一条纺绸白裤,披一件黑缎坎肩,敞着扣子,来到桌前跟大家点点头,一脚盘起,一脚垂下,盘腿卧脚往椅子上一靠,呷一口茶水,温语轻声地招呼大家坐下。这哪是出征点将?纯粹是茶话会……
听罢王毓芝的叙述,曹锟颓然坐下:“他怎么、怎么这么随便?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还有,”王毓芝接着说,“当吴大帅有气无力地念到‘奉张大逆不道,杀我人民,夺我土地,藐我武功’时,电灯突然灭了,室内外一片漆黑,人们窃窃私语,都云‘不祥之兆’!”
“啊,”曹锟悲怆地说,“难道曹某的气数真的尽了吗?”
“点将时也很不严肃,这个兵种丢了,那个部门忘了。这个说:‘报告总司令,我们干什么?’那个问:‘报告总司令,作战命令上没有我们。’然后一个个往计划上临时增补。后来,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说:‘算了,这样添来添去成何体统?你们回去听命吧。’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散了。”
曹锟闭目扬头,意懒心灰。过了一会儿,无力地摆摆手,懒洋洋地说:“听天由命吧。”
曹锟胆战心惊地关注着前方战况。9月15日,奉军2、5两军分兵两路进攻热河,不到一周就先后占领开鲁、朝阳、凌源。到19日,榆关战争也由缓而急。消息传来,曹锟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他一天问几次部下:“吴大帅还没走吗?冯焕章还没开拔吗?”
他盼望吴佩孚早日赴前线督师,冯玉祥早日出师参战。其实,吴佩孚正为筹措军费而困苦不堪!
这天,参谋长张方严和筹款组长谢宗陶来到公府。曹锟让烟让茶,十分热情。寒暄过后,张方严开门见山地说:“有件难事不得不麻烦总统。这些天玉帅愁坏了,也是迟迟不能赴前线督战的原因。这次打仗,预计需军费两千万到三千万。行前在洛阳筹到三百万,在武汉筹到二百万元,晋、陕、甘、疆、赣、苏诸省加起来不过四五百万。而这点钱购买军械、人吃马嚼、车船交通早已所剩无多了。但仗一打起来,每天至少得五十万开销……”
“是啊,大总统,”谢宗陶插话道,“咱们无法跟奉军相比,他们为打这次仗,准备多年,武器精良,粮饷两足,而我们的官兵还没有御寒的棉衣呢!再不抓紧解决军费,士兵会调转枪口打我们的。”
“王克敏怎么说?”曹锟忽然问。
“王财长一筹莫展。”张方严回答,“他提出以承认‘金法郎案’所得的几百万回扣解决燃眉之急。吴大帅一向反对此案,他说:‘宁可掉脑袋,也不当卖国贼!’玉帅还说,王克敏要再坚持此案就枪毙了他!”
“唉,”曹锟叹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还提出四项紧急措施,”谢宗陶说,“一、出卖北京文渊阁保存的四库全书,可得二百五十万元;二、日本三井、三菱公司可提供几十万高息贷款;三、出卖朝鲜汉城中国公使馆地皮,可得地五十万元;四、山西省炭矿经营之铁路运费折价补偿款二十万元,加起来不过三百多万。”
“吴大帅怎么说?”曹慵懒地问。
“他回答得非常坚决。”张方严说道,“绝不为区区三百万元,担千秋骂名!现在,吴大帅急得寝食俱废。”
“你们找我想……想干什么?”
张方严想:你装什么糊涂?你个人财产不下五六千万,加上曹镇、曹锐、曹锳的财产,少说有一亿多。你出点血破点财还不应该吗?俺们还不是给你保乌纱帽吗?但他没好直说,委婉地说:“我们想……想请您跟有钱人说说,先贷给一些款子,待打了胜仗本息一块偿还……”
“哦,”曹锟吓得连忙说,“不妥不妥,历来打仗是国家的事,岂容私人解囊?再说,大有大的难处,他们大多是空架子,能拿出多少钱?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大总统,”张方严指桑骂槐地说,“这些人不想一想,脑袋掉了要舌头有什么用?”
“这样吧,”曹锟搪塞道,“我给几家银行行长打电话,让他们想法筹措,再给王克敏写封信,让他倾力相助。”
说着,提笔给王克敏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张方严。张方严可不是来要什么亲笔信的,再说也没有用。一出门,张方严把信扯个粉碎,气愤地骂道:“老混账,老财迷,不得好死!”
10月8日上午,曹锟突然接到吴佩孚打来的电话,话音里隐藏着不安:“山海关、九门口失守,我要马上到前线去!”
曹锟十分惊慌,因为九门口系直军的安全门户,是直奉双方争夺的主战场。九门口一失,就有奉军长驱直入的危险!吴佩孚听出曹锟的恐惧,颇为自负地说:“大总统放心,我会狠狠教训他们,把失地夺回来的!”
“北京防务你准备交给谁?”
“我让孙岳保卫京师,胡景翼监视冯玉祥,万无一失。”
“好,他们都是自己人,我放心。你要多多保重。”
“大总统,”吴佩孚焦急不安地说,“我最担心的还是军费,军费!我坐镇北京半个月,七凑八凑勉强弄到几百万,还相差甚远,直军如今官兵尚无棉衣,士气十分低落,您跟四哥要多想办法,不然咱们一起完蛋!”
“好,好,我想办法,想办法。”曹锟虽连声应诺,但死抱着钱罐子不肯掏钱。
吴佩孚搁下电话,当即动身,晚间赶到秦皇岛,把总司令部设在流动列车上。他亲赴前线督师,甚至头扎青巾,身骑快马,亲冒矢石,指挥冲杀。直军士气大振,战事略有转机。吴佩孚为尽快夺回九门口,决心孤注一掷,与奉军血战到底。他命将士“有进无退,有死无回”,他派少年学兵团督战,在直军背后挖战壕,架设迫击炮,谁敢后退,就用小炮轰击。交战双方在山海关、石门寨、九门口、义院口等处阵地夜以继日,反复冲杀,枪炮声势如狂涛,惊天动地,弹雨似倾盆大雨,疯狂宣泄,硝烟漫天匝地,地暗天昏!九门口几易其手,双方各死伤一万多人,但终因直军火力、装备、人数远逊奉军而败北。
曹锟收到上述电报吓得胆战心惊,连连祷告上苍保佑。好在吴佩孚及时改变战略,避开坚锐,采取中线突破。正巧,张福来率河南精锐赶到山海关,几路援军也陆续到达,吴佩孚决心于10月24日向奉军发起全线总攻。听到这些消息,曹锟的心略有平静。23日夜间,他总算睡了个安定觉。
谁料,就在当天夜里,北京发生了震惊中外的改变历史进程的事变!
早晨六点多钟,王毓芝急剧地敲击房门,转腔转调地喊大总统。刘凤玮推醒曹锟,曹锟迷迷糊糊,穿着睡衣拖鞋接待王毓芝。王毓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大总统,情、情况有变:大街上军队频繁活动,到处是带‘不扰民,真爱民,誓死救国’袖章的官兵,总统卫队换成了他们的人,从昨晚十二点起前方电报中断,早晨电话已经不通……”
曹锟目瞪口呆,早吓醒了盹儿,他忙去摇电话,果然不通。突然,在窗前窥视的刘凤玮说:“老爷您看!”
曹锟、王毓芝冲到窗前,见延庆楼已被戴袖章的士兵包围,有人被押解,有人被搜身,载兵的卡车时出时进,一片杀机。曹锟支持不住向后倒去,幸被王毓芝、刘凤玮接住扶上床。少顷,曹锟断断续续地说:“兰亭,你快去打听一下,是……是怎么回事?设法跟子玉取得……联系。”
王毓芝刚走,门被“哗啦”撞开,一名尉官带着几名士兵闯进来,枪口对准曹锟。那军官不紧不慢地说:“对不起,你被囚禁了!从现在起,没有特殊许可,不得自由行动!”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曹锟忽地站起来,大声喝问。
“冯将军发动军事政变,占领了北京城。”
“冯玉祥?这不可能!我待他不薄,何以至此?让他来见我!给我接子玉电话……”
军官不理睬曹锟,向士兵一挑眼色,几个士兵走过去,从枕下掏出手枪,并搜查了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然后退出去。
就在曹锟诚惶诚恐、焦躁不安之时,孙岳来到延庆楼,给曹行礼问安。曹锟一见一阵狂喜,说:“孙岳,你可来了,有子玉的消息吗?”
孙岳说:“大总统别再想着吴佩孚了,他自顾不睱,顾不上您了。您看这个……”说着,把一份冯玉祥、胡景翼、孙岳发的“主和通电”递给曹锟。曹锟粗略地看了一遍,愤怒地扔在地上:“胡闹!孙岳,你、你也参与了叛乱?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总统,”孙岳声音沙哑地说,“这不是叛乱,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顺应历史潮流,您就接受现实吧。您不必害怕,我一定确保您的安全,不让他们难为您。不过,您必须在这个文件上签字盖印。”
曹锟接过一看,是内阁连夜通过的四条决议:一、停战;二、撤销讨逆军总司令的名头;三、解除吴佩孚直鲁豫巡阅使及第3师师长等职;四、任命吴佩孚为青海垦务督办。
孙岳说:“颜惠庆内阁已经解体,黄郛先生授权组阁。”
“孙岳,”曹锟凄凉悲惋地说,“你应该记得,当年你在第3镇参加滦州兵谏,本应该处死你,是我保护了你,后来,又是我一再提拔你,让你当了卫队旅长。你甘愿做我的义子,今天,你也来逼我吗?你良心何在?”
“大总统,”孙岳沉吟片刻,恭谨地说,“我个人对您一向十分尊重,但今天,不是您我个人之间的私事,是关系国家命运、人民前途的大事,只好恕卑职不恭了。”
“天哪!”曹锟痛心疾首,喟然长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如何了得啊?!”说罢,泪流满面。少顷,他想起万贯家财,想起后世的荣华富贵,想起为他执掌万贯家财的李彦青,说:“给我叫李彦青!”
“别叫了,”孙岳以冷嘲的口吻说,“他罪有应得,已被处死了。”
“哎呀,你们好狠心哪!那,我四弟建亭呢?”
“冯大帅本不想杀他,只是想请他出点血,谁知,他竟吞服大烟自杀了。”
“天哪,我、我造的什么孽呀!”曹锟失声痛哭,哆哆嗦嗦盖印,“子玉,我悔不该没听你的话,我对不起你呀!”
从此,曹锟被囚于延庆楼。
这里原系仪鸾殿旧址,是慈禧和隆裕两宫皇太后生活起居之地。庚子之乱时,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和光绪逃离京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住进仪鸾殿,大模大样过起皇家生活。到第二年2月,仪鸾殿突于夜间烧起一把大火,瓦德西的参谋长华庇少将被活活烧死,仪鸾殿成了一片瓦砾。待到两宫回銮,慈禧采纳外国公使意见,将原址改建成一座俄式小洋楼,专供接待外国使节之用,定名“海宴堂”。
袁世凯窃国之后,海宴堂成了他的政治活动场所,更名“居仁堂”,并在堂后建了另一座小楼,这就是延庆楼。
曹锟入主北京后,生怕自己江山不能持久,为讨“延庆”之吉,选定延庆楼为其安身之所。刚来时,他何等荣耀,何等气派。没想到只做了一年零二十三天总统,就被冯玉祥、张作霖推翻。延庆楼变成他身陷囹圄的禁地,触景生悲的场所,埋葬他政治生命的墓地!
自从曹锟被囚后,跟外界失去联系,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过去围着他转的人树倒猢狲散,他唯一的期盼就是有一天吴佩孚打过来,解救他出牢笼。
政变后的第八天,1924年11月2日,直鲁豫巡阅副使王承斌来了。曹锟见到他惊喜万分,以为他带来好消息,高兴地说:“孝伯,你可来了,这些天憋闷死我了,快说说,子玉怎么样?”
王承斌冷峻地说:“你别做美梦了,吴佩孚把残兵败将撤回天津,被冯将军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现在他已浮海南下,苟延残喘去了。”
“你、你怎么这么说子玉,你难道也……”
“对,我参加了政变!”说着,王承斌掏出文件,“我奉命宣读冯大帅签发的命令:‘限曹锟二十四小时内宣布辞职,交出印信,迁出新华宫,保证其安全,如曹不走,即断行最后处理!’”
王承斌念完,曹锟惊呆了,目光呆滞,表情沮丧,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年前逼宫夺印、上蹿下跳捧他上台的干将,转眼间又用同样的手段威逼他,这真是最大的讽刺!王宣读完文件,扔下一句话:“你准备一份辞职通电,明天有人来收印。”走了。
曹锟寝食俱废,一夜未眠。次日,冯玉祥的警备司令鹿钟麟来了,以命令的口吻命他交出总统印玺。他哆哆嗦嗦抱出十五颗大小印玺,抚印痛哭失声,瞬间又哈哈大笑。几十年的奋斗,几十年的追求,几十年的企盼,几十年的仰人鼻息、拾人涕唾,换来的荣华富贵,都在这一瞬间画上句号。
11月3日,曹锟的“辞职通电”见诸报端:
本大总统谬承国民托付之重,临政以来,时切竞竞,冀有树立,从慰国人之望。无如时局多艰,德薄能鲜,近腹患病,精力不支,实难胜此艰巨之任。唯有请避贤路,以谢国人,谨掬诚向贵院辞去大总统职务,理合咨请查照,此咨众议院参议院。
戏弄历史的人终将被历史戏弄。啊,无情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