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便好,不好,我立刻和他宣告脱离。趁着此刻年龄不大,跳出去找他这般的人物,闭了眼也可摸得着。”陈蒿的心思早就主张陈毓与李镜泓脱离关系,就是不便开口劝诱,此时听丁陈毓的话,连连点头道:“我们就更换衣裾,教铁脚同去罢。”
陈毓道:“你换衣,我去和铁脚说一声。”何达武听了,自是欢喜不尽。姊妹两个装饰停当,也不通知李镜泓,竟同何达武出来,乘电车到富士见楼去了。
不一时,来到富士见楼,周撰才用过早点,拿着本日的新闻,坐在房里翻看。听下女来报,说外面来了一个男客,两个极标致的女客会周先生。周撰料着是陈毓姊妹,同李镜泓来了。
连忙同下女迎接出来,一看是何达武跟着,不见李镜泓。陈毓姊妹都就玄关内向周撰鞠躬行礼。周撰让到楼上,彼此行礼后就座。周撰开口问道:“李先生怎不同来玩玩?”何达武笑道:“一家四个人全来了,将房子交给警察吗?”周撰道:“在日本全家出外,将房门反锁,一点没要紧。”陈毓笑道:“我家常是这样,他今日在家里有点儿小事,迟日再来奉看。”周撰笑道:“怎说奉看的话,达武和我相识久了,见面容易些。二位都不大出外的,难得今日枉顾,恰好今日新闻上有一条广告,英国有个大力士,到日本来献技,定了从今晚起,在本乡座卖艺三天,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我专诚奉邀,同去赏鉴赏鉴。”
何达武喜得站起来道:“这果是难得的机会!我初到上海的时候,听说有个英国大力士,在张园卖艺,气力大的吓人,等我跑去看时,已经闭了幕。后来到日本,看了几次打相扑的,也称为大力士,实在一点趣味都没有。这个英国大力士,不知道就是上海那个不是?”陈蒿笑道:“你且坐下来,我和你说。
人家又没请你同去看,要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何达武摇头笑道:“卜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决没有把我一个人丢开不请的。
”陈毓笑道:“你们听他这话,说得多可怜,周先生便是不打算请他,听了他这可怜的话,也要搭上他一个了。”
何达武见房门开处,一个二十多岁的下女,也还生得有几分姿色,一手托着茶盘,一手端着一个金花灿烂的四方盒子,走进房来,送到周撰面前。一双眼不转睛的望着陈蒿,十分欣羡的样子。何达武坐下来,笑推下女一把,问道:“你呆呆的望着这位小姐干什么呢?”下女被这一问,自觉不好意思,红了脸说道:“失礼得很,我在东京没见过这样的美人,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眉毛弯弯的,无一般不好。我这旅馆里住了八十多位客人,就只这周先生是个美男子,我也没见过。”
何达武哈哈大笑,周撰连连挥手,教下女出去。下女走到门口,还回头望了陈蒿几眼,才关上门去了。
周撰先将花盒子打开,拈出几件西洋点心,分送到陈毓姊妹面前。斟了茶,用手指着盒子,向何达武道:“你自己随意拈着吃,不和你客气。”何达武笑道:“这下女真有趣。”周撰道:“这下女最是好说话,很讨人厌。我昨夜从你们那里出来,看了两处朋友,回旅馆已是十一点钟,大家都安歇了,不便呼茶唤水,便打算就寝。才将被卧打开,这个下女走丁来,问要开水么?我想也好,即教她提一壶来,她说已经提来了。
我说提来了,搁在席子上就是。她说周先生今晚不怕么?我才想起前夜情死的事来,回头看下女,就是昨日向我说情死的原由,没有说完的那个,我心里正想打听,以为还有什么秘密的内容,谁知她说出来,仍是和新闻上记载的一样,遗书上写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陈蒿听了,望着陈毓微笑了一笑。陈毓笑道:“这下女倒是很聪明的,他见这旅馆里无端枉死了两个人,周先生必非常害怕,因此来慰问慰问。”周撰道:“死亡是人生不能免的事,这旅馆上下,又住了八十多人,害怕什么?日本的下女完全被中国留学生教坏了,这旅馆不大住中国人,下女比较神田那些旅馆有礼节些。我不住神田那些旅馆,住在这里,就是望了那些妖精一般的下女讨厌。”陈蒿笑道:“我家看的那夕刊上,就时常载着中国留学生和下女闹的笑话。”周撰道:“日本新闻纸大都一律,欢喜挖苦形容留学生,也不必尽是事实。新闻上不是说留学生凋戏下女,便是留学生强奸下女,总是留学生的不是就是了。不过以我所见,留学生无聊的固是不少,那些妖精一般的下女,设尽方法勾引留学生的事也多,并且还有下女拉着留学生,要强制执行的。像这样的事,新闻上却不见登载过一次。我虽没有那些讲道学的迂拘习气,却平生最厌恶不顾身分,不顾人格的恋爱自由。这旅馆有三个下女,两个年老的,有四十来岁了。只这个年轻一点,就是好说话,无礼的言词却还不敢。因为不曾在专住留学生旅馆服役的原故。我特意跑到这冷僻地方住着,就是因下女的礼节招待,比神田方面好些。”何达武笑道:“照你这样说法,留学生和下女生关系,简直是不顾身分,不顾人格了么?几多伟人学士,和下女生了关系,还公然正式结婚,大开贺宴,怎不见有人骂他们是没身分没人格的人呢?”周撰笑道:“是我说错了,不应信口乱道。
能偷下女的,总要算是大好老。”说得陈毓姊妹都笑了。陈蒿笑道:“怪道有几多伟人学士是这样。毕竟铁脚不是伟人,和下女结婚的目的,三番两次都不能达到。”何达武道:“我将来回国的时候,无论怎么,要娶一个日本女人,带回中国去。”周撰一边笑着说我很赞成,一边起身到外面去了。陈毓向陈蒿道:“他这出去,必是叫菜留我们午餐,我想就是看大力士,也得下午六七点钟,我们不如且回家去,到六七点钟的时候,教你姐夫同去本乡座就是了。今晚我们应请周先生看,才是道理。”陈蒿道:“很好,我们就走罢,免得主人把菜叫好了,不能退信。”何达武坐着不动道:“卜先不见得是去叫菜,且等他来了再说。此时已是十一点多钟了。”陈毓道:“不要坐了,你表兄一个人在家里,我们出来的时候,又赌气不曾和他说明,他必弄好了饭,等我们回去吃。我此刻心里有些后悔,觉他一个人在家难过。”
何达武原想得周撰六十块钱,极力替周撰拉拢。见陈毓这么说,不便硬坐着不走,只得跟着她姊妹起身,却故意慢慢的,说陈蒿的衣也皱了,裙子也卷上边了,要仔细理一理。陈蒿低头一看,果然裙子坐了几个折印。陈毓弯腰替她理了一会才理伸。只这耽搁的当儿,周撰已转身回房,见三人都立在房里,要走的样子。周撰笑道:“怎么不坐下来?”何达武道:“他们要走哪。”陈毓向周撰行礼道:“扰了周先生,已坐得时间不少了。家里没用下女,他姐夫在家,无人弄饭。等午后六七点钟的时候,再教他姐夫来请周先生,同去本乡座看大力士。”周撰笑道:“且请暂坐下来,李先生一个人在家没人弄饭,我已想到了,立刻就有办法。”何达武插口问道:“有什么办法?何不说出来,使她两个好放心呢。”周撰道:“我知道两位虽在东京住了年多,市内十五区地方,必有许多区域不曾到过。我刚才打了个电话到汽车行里,包一辆极大的汽车,把十五区的繁盏街道,都游行一两遍,岂不甚好?我们坐上汽车,先到江户川,接了李先生。再到筑地精养轩,用了午饭,然后各处游行,游到五六点钟的时候,看游到了什么地方,就在那里拣一家精洁的馆子,不论日本料理,西洋料理,中国料理,只要高雅一点的,进去胡乱用些晚膳,即去本乡座看大力士。”
何达武喜得眉花眼笑,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办法妙绝古今。”对准陈毓姊妹,就地一揖道:“铁脚今日伴两位的福,第一次坐汽车,望两位不要推辞才好。”陈毓呸了一口道:“哪有这个道理,无原无故的教周先生这么破费,我姊妹决不敢领情。并且他姐夫是个迂腐人,决不肯教周先生这么一次不了一次的破费。”周撰哈哈笑道:“李太太这话,太把我周卜先看得不当个朋友了。东京十五区的道路,不是要花钱买着走的,一辆汽车,破费了什么?料理馆里吃饭,我又不办整桌的酒席,随几位的意思吃两样充饥,也算得是破费吗?若实在两位心里不安的说法,看大力士的入场券,让两位做东便了。”陈毓见是这么说,回头望着陈蒿。陈蒿道:“既周先生执意如此,汽车又已叫了,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依周先生的,做了末尾那极小的东罢了。”何达武把脚一顿,拍着手笑道:“好吗,你们轮流做东,我一个人夹在中间做西。”陈毓笑道:“我看你简直不是个东西。”正说笑着,下女来报,说汽车已来了。周撰回说在外面等着,将房角上的屏风拿出来支开,先向陈毓二人告了罪,躲在屏风后,更换了衣服。引着三人来到外面,看是一辆头号新式汽车,可坐六人。周撰心里欢喜,让陈毓姊妹并坐在中间一层,何达武坐在前面,自己坐在陈蒿背后,告了车夫方向,呜呀呜呀叫了两声,一刹时风驰电掣,早走过了几条街道。周撰因凑近身和陈毓谈话,将手膀伏在陈蒿背后的皮靠上,恰抵着陈蒿的背。借着车行起伏的浪,一摩一擦。陈蒿靠得紧紧的,却不避让。周撰摩擦得十分快意,只恨车行太速,不能延长时间,好在陈蒿背上多侮弄一会。转瞬之间,已到了江户川河畔,何达武指点了停车地点,周撰先跳下车,偷瞟了陈蒿一眼,陈蒿回打了一个眼波,微笑了一笑,即转过脸去,直喜得周撰心头乱痒。
不知周撰打算如何,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