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滞的气氛,让两个人的心都坠入谷底。
水溶始终还是不忍看她忧虑,废然叹了一声,就将她抱在了膝上,黛玉也不挣脱,乖乖的由他抱着。
“黛儿,若是有话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尽力,就是不想看到你皱眉犯愁。”
这话,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暗示,可是黛玉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怪了,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实是没什么的。”
“那就好。”水溶竭力压下情绪,眸中一片清冷,看着她始终未解的罥烟眉,心里突然被什么扎着,隐隐的疼。
多年的隐忍,让他凡事压在心里惯了。习惯了不说,即使知道,不说会让芥蒂更深,他也不愿去刻意的解释。
黛玉见他这样,只道是他生了疑惑,心里实实无此念,可是又不知怎么解释的清楚,生恐解释多了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于是只好也就闷在心里。
两个人因为赋性所致,一个不肯言明,一个不肯解释,凭生出了许多枝节来。
来到城外的新居,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供二人同用。
那一桌子午膳就设在水榭之中,对着清池,近水生风,倒也凉快些。
黛玉见那一色江南小菜,分量皆不多,清淡合口,已经是多年未曾吃到的,不觉诧异道:“哪里来的南菜?”
侍婢笑道:“这个呀,王爷知道郡主定然钟爱南方的菜色,便专为郡主请了扬州厨娘来。”
黛玉听了,心里一颤,还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不觉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他,水溶只装作没听见,专心的拣剥掉菜里的葱角蒜屑姜末等物,然后才放在黛玉碗中,完全不理周围已经全是惊异的目光。
因为她不爱这些东西。
黛玉看的心里一阵酸涩,嘴唇颤抖了两下,几乎落泪,只好用力忍着:“谢谢。”
听见这两个字,水溶握箸的手微颤一下,更加不快,却还是淡淡的道:“不必。”
气氛由此突然凝固到了冰点。
又说错话了?
黛玉咬了咬唇,看了一眼四面立的侍女:“你们下去罢,我用膳时不喜欢这么多人看着,雪雁,你也下去。”
“是。”雪雁答应着,带着众人俱离开。
黛玉站起身来,便坐在了水溶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说错了,别生气。”
水溶一怔,终于抬眸看向她,入眼却是黛玉温柔如水的眼眸,顿时心悸了一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唯君兮君可知。
懂吗,黛玉在心中道,然后主动的环住他,将脸颊埋在他的胸膛。
水溶手臂一紧箍住她,心里微甜,嘴角勾了勾道:“黛儿,快用膳吧,凉了不好。”
“不……”黛玉拱在他怀中耍赖道,伸头看了看桌上的菜,一幅任性小女孩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瞅着那碟子松鼠桂鱼。
水溶点点她的额头,有些无奈,一声不响的端起她的碗箸,夹起一筷子松鼠桂鱼,一根根剔去鱼刺,然后将鱼肉塞进她的嘴里。
黛玉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种待遇,看着他专注神情,扳过他的侧脸来,就是轻轻一吻,顺便将嘴上的油花都沾在了他的脸上。
水溶一愣,伸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好摇了摇头。
黛玉笑的清脆,自己拿帕子轻轻的给他擦去。
凉风习习,蝉鸣阵阵,阁中翠阴生津,虽无声,却有温情悄然流过。
一时饭毕,略散散食,黛玉便有些困倦,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要小憩片时,尤其是容易倦怠的夏日午后。
水溶等着她睡的安稳了,便出来却见外间雪雁在那里收拾黛玉的书籍纸笔和素日的诗稿。
雪雁见他过来,忙行了个礼叫了声王爷。
水溶点点头,随手拿起来一本黛玉常日看的乐府诗集,里面不隔几页,便会出现一种娟秀的蝇头小楷,很是耐看,勾勾挑挑,不时还夹着几句批注,不觉就看了下去。
翻动了一下,书中掉下张纸来,便捡起来展开。
谁知道那上面只有两个字。
溶黛。
这样两个字,让水溶心里微微一震,然后接着便是甘美弥漫,嘴角不觉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这丫头,该不会想用这两个字做匾吧。
放下书,却又掉头进了黛玉房中,欣赏着她无暇的睡容,俯身在她唇上印了轻轻的一吻。
黛儿,放心,一切都有我。
低低的道,然后起身出去。
有些事,必须马上解决,否则便迟了。
此时的宝玉已经被打入了死牢之中,自来进了这里的人,只有一死,从没有人能活着出去,所区别的只是怎么个死法。
仅此而已。
不同于刑部大牢,这里没有人哭天喊,也没有鞭笞刑讯,有的只是死一样的安静、绝望和阴森。
牢房阴冷,积着水,泛着潮,呼吸里全是让人窒息的霉烂气,不时有鼠类窸窸窣窣作响。
宝玉蜷着膝坐在角落里,始终很是平静,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逆之罪,按照水朝律例,不必等会审,也不必等秋决,便可立即行刑,且断无生理。而他如今万念俱灰,只求速死解脱而已。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晃动的白色灯笼,惨白的光摇曳,仿佛来自炼狱的催命之符,黑暗中显得异常诡异。
脚步声止于关押宝玉的牢房前,然后站定。
宝玉抬起头来,可以看见眼前之人隐约的轮廓,似乎是御史台的都御使石庆安,宝玉虽然不谙朝中事,但也隐约听人说过,这个人是鄢太后的爪牙,冷面酷吏之明在外,专伺构陷,手下刑讯的酷刑不下十种,朝臣无不闻名丧胆。这个人在今日刑部过堂的时候曾经见过,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是一言不发。
“大司马有命,提人犯贾宝玉。”
“是。”
宝玉并不笨,晚上提审,面对的又是这样一位酷吏,为的是什么不想可知。
可是也只有面对,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宝玉闭了闭眼,一脸坦然,由着狱吏推搡着他出了死牢进入完全密封的闻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