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水溶已经安排了人对这里洒扫修整了一番,干净整洁了许多,只是依旧难掩那刻在骨子里的寂寥。
黛玉抬起头看着那楹柱牌坊供奉,心中不免是生起凄凉之感,轻声叹息。
水溶挽着她的手轻声道:“今日有些仓促,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会命人重修林氏祠堂,到时候,再拿本来面目祭拜,才是正理。”
黛玉轻轻点头,那本来面目四个字却让她心头莫名的一乱。所谓本来,是指王爷王妃,还是其他?
一路向内,来到如海和贾敏的灵前,二人依礼跪拜,焚香祭祀,黛玉不免又落了一会儿泪。这时水溶反不勉强让她止泪,只是默默的陪伴,自己亦依冢子之礼为拜。雪雁因为是林家的旧仆,也自来祭拜一会儿。
一直到了晌午,一切才罢,却又往如海和贾敏的坟前去,水溶早已令人远避,只在暗处护卫,独和黛玉近前。
看到那合二为一的碑铭,黛玉触动伤心之处,再不可止,虽不是大哭大恸,越是无声之泣,竟是声断气哽,不能言语,水溶恐其伤痛过馀,只好将她拥入怀中,温言轻语的安慰着:“黛儿,你若只管如此,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亦会不安,我想,他们更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黛玉闻言,缓缓的止了悲声,犹自抽噎不止。水溶接过她的帕子,细心的为她拭去泪滴,却又故做不乐的道:“黛儿,你这般伤心,父亲母亲只当是我欺负了你,令你过的不快活,恐怕就要降罚于我哩,到时候,还得烦黛儿与我说说清楚。”
这话,终于令黛玉破颜为笑,轻轻的捶了一下他道:“偏你胡说,你待我好不好,爹爹和娘都是知道的。”
说着,挣脱开了水溶,缓缓的走近灵前,双膝跪落,再次深深的磕头道:“爹,娘,女儿及笄之年,蒙考妣庇护,嫁得良人,一切都好,千里祭灵,略为告慰,九泉若知,且请安歇。”
她又低声的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太低,水溶并没有听清,但也没有去问,只是嫁得良人这四个字,已经驱走了雨水的清寒,让心底漾起温暖来。
濛濛的烟雨,顺着石碑的边缘滚落,仿佛是泪珠一般。黛玉轻轻用绢帕子拭去,睫上犹自悬泪,唇角却泛起浅浅的一痕笑意,仿佛是清鉴起了微漪掠影,折散了灿然却温和的光晕。
水溶将她扶起,一手擎伞,一手将她拥入怀中,静静的依偎片时。
“黛儿,时候还早,倒也不急着回城去,咱们就顺着河边走走,好么。”
黛玉点头,二人便撑着淡蓝色的油纸伞缓缓沿着河边的垂柳向南走着。
斯时秋意尚未至江南,还是一片绿意,只是因了这连绵不晴的雨而显得有些落寞和忧郁。
城郊荒僻,极少人行。
碧波清徐,烟水笼溪,石桥汀州无不入画,偶见渔人泛舟而过,欸乃做歌,清声悦耳。
“这江南果然别有意韵,人若至此,便难再生去意。”水溶扶着黛玉站定在水边,素衣曳曳,神仙眷侣不换。
“你看现在是好的,那是因江南的秋来的晚,若是到了,江南江北也都是一般的萧索凄凉。”黛玉郁声道,说着,轻轻的靠在了水溶的肩头:“你是要回去的吧。”
虽然水溶不说,可是依着黛玉的灵巧聪敏,这几日早就看出了他的用意,来江南是让自己安静的避过京城的风云变幻,等到将自己安顿下来,便是他北归的时候。
那时候,便是惊心动魄的巨浪滔天。她不能止,也不能留他,那是他的宿命,他为止搏命的终极,能让她在江南安心于这片清新宁静,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体贴。
水溶也知道虽然不曾提及,但是她不可能不知,只是默契,让他们不曾点破。算着时间,这京城应该也闹的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才明白,这江南的和风细雨最能让人消磨,更何况身边还有这样的牵挂,无论是走到何时何地,都让他无法放心。
“黛儿,如果我说,我不想去,不想离开你呢?”水溶轻声的在耳畔道。
“你不会。”黛玉摇了摇头,笃然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水溶。”黛玉任他耳鬓厮磨,笑容却有些楚楚:“若是其他的人,也许会,但能被儿女私情羁绊住的,不是你。”
抬眸,却见水溶专注着她的眸,轻声笑问“怎么了?”
“以前,你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水溶笑捋着她被风拨乱的发丝。
“是吗?”黛玉淡淡的笑:“那是因为,都一样。”
“三个月,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水溶声音不大,却十分笃定:“江南飘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一定接你回来。”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就是了。”
相视而笑的瞬间,却都有些难舍。
细雨不绝,秋虽未至,这江南还是有些冷。
正在这时,江岸山路深处传来了略带醉意之声,一路哼唱着曲子,仔细倾听,唱却是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黛玉轻笑,望向竹林那边道:“好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倒是写了眼前之景。而且这曲子也配的不落窠臼,听起来,有些意思。”
水溶目光一掠,一丝犀利被他隐在眸底深处,然后握着黛玉的手道:“黛儿,咱们去会会这位唱曲的雅士。”
黛玉心知有异,点一点头,便随他向山中的一片竹林而去。
竹林不甚远,却是一片翠色青郁,雨雾的萦绕之下,显得静谧恬淡,疏竹清响,别有一番意蕴。
水溶扶着黛玉且玩且行,便到了竹林深处,愀然岑然,但闻雨声,不问方向,却有幽径渐通。
这时一个背着竹篓,穿着芒鞋,花甲上下,须发花白的老者拦住了水溶黛玉的去路,他呵呵做笑,指着二人道:“做什么来的,跟着我这朽物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