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能留他在身边,便是信得过的人。”水溶淡声道。
义德老王足下轻轻一捻,黛玉便觉得脚下的路似乎是颤动了一下,她虽不懂得武功,但亦知此是用的内力。正在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女孩跑了进来,看到水溶和黛玉,先是一惊,旋即绽开一个礼貌的笑容,点点头,走上前为三人斟酒。
黛玉在她为自己斟满酒的时候,报以感谢的笑容,女童认真的看着黛玉,目光里明显有了惊艳的光,喉中发出两个古怪的音节,又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黛玉低声叹道可怜。
义德老王淡淡的道:“这孩子又聋又哑,当日在街上看到她行乞可怜,便收她当了个徒弟。倒是个灵巧孩子。”
水溶晃着杯中的酒,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不尝尝这酒如何?”
“三伯伯也喜欢这酒。”水溶仿佛只对那酒有兴趣:“前几日,也曾有人请我饮此竹筒佳酿。”
义德老王自顾自的饮了一口道:“我们都是效颦而已。若论竹叶清酒的精髓,只有一个人曾解得。”
他将声音轻轻压下,有一种比杯中酒更加郁的化不开的伤感。
“黛儿,此酒闻着浓,其实不烈,你倒是也可以喝一点,今日在雨中站了那么久,身上难免寒气重了,用一点,倒是可以散散,并无害处。”水溶将目光转向黛玉。
黛玉点点头,依言微微啜了一口,果然不似那寻常的酒刺喉呛人,酒浆回甘绵长,只是一点点的辛辣,还有一点微苦,始终有竹叶的清澄幽宁气息贯于唇齿喉间。
“此酒如君子,温雅似玉。”黛玉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点头道,那双颊却因酒力而渐渐的褪去了苍白,恢复了些许红润。
“小姑娘说的真好。”义德老王嘴角扬起:“不过此番乱世,若为君子,难以全身。”
水溶放下竹碗,看着他道:“三伯说的是他吧。”
“谁?”
“郁林王!”
“郁林王?”义德老王似乎一时没回想起来,接着,脸上挂上一丝嘲弄:“你说的是燕宁王吧,你该叫声二伯。郁林原是郡王的封号,不过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说着他目光久久的定在水溶脸上:“有没有人和你说,你和他像的很?”
水溶点点头,回视着他道:“叔王也是这么认为?”
“岂止是像,言语神态,都如出一辙。”义德老王看着他道:“小九在的时候,哦,就是先帝,就有人那这件事嚼舌头。”
“无风总不会起浪!”水溶盯着他。
“你不会在怀疑你的母妃吧。”义德老王沉了沉脸,一脸郁色的看着水溶。
“谣言,也必有根由。”
“没错。”义德亲王狠命的喝了一口酒,看了看黛玉道:“小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叫阿哑陪着你。只恐我们说的,你不爱听呢。”
黛玉就以为是自己不便听,才要开口,水溶已经将她的手握了一下道:“我说了,黛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无论什么话都无需避着黛儿。”
义德笑了声:“我几曾说要避我的侄儿媳妇了,只怕她憋闷罢了,叫你一说,我倒活似个恶人……懿妃也算是小姑娘没见面的婆婆了……我想想,那是哪年的事,年纪大了,难免记得不清楚……”
草庐之外依旧是细密的雨丝,紧一阵慢一阵的缠绕着,和着竹林萧疏,发出清韵连绵。
就在那疏竹密雨的应和声中之中,年迈的老人给面前的少年夫妻讲了一个不长却凄婉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子刻骨铭心的爱着青梅竹马的女子,女子却最终琵琶别抱,嫁给了男子的弟弟,负了他们之间的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害死了昔日的爱人。
黛玉听着,不觉深深的一叹,眉间萦上了淡淡的忧伤。
“就是这样?”水溶的剑眉微微一抬,看着义德亲王,那神情是在说,他并不相信,仅限于此。
“你还要听什么。”义德老王语气有些疑惑,目光却有些躲闪,并不直视水溶。
“恐怕不止。”水溶突然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了桌上:“这把剑,三伯不会不认得。”
“是他随身的佩剑。”这,义德老王当然认得,目光倏然跳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对,也是母妃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义德老王的目光在剑身上逡巡片刻:“原来,他们还有联系。我倒是不曾知道。”
“郁林王在临死之前将剑留给了母妃,而母妃又将这剑留给了我。”水溶紧紧的盯着义德老王:“三伯,你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义德老王依旧是有些躲闪。
“你知道!”水溶目光凛然若冰道:“我在想,这会不会就是当年有人一定要除掉我的原因。”
“当然不是!”义德老王干脆利索的否定了这个说法。
“那又是什么?”水溶冷声继续追问道:“我的母妃背叛了父皇,除了这个解释,还有什么?”
“闭嘴!你为人子竟然侮辱自己的娘亲,更可况他不是那种人,懿妃也不是那种人,他们之间磊磊落落清清白白,你是……”
话到这里,义德老王猛然咽住,废然的长叹一声,手中一紧,竹碗顿时四分五裂,酒洒了满桌,竹叶酒香立刻泼散开来,越来越浓郁。
三言两语,竟然被他紧逼到了没有退路的绝地。
“我是什么?”水溶接口逼了上去:“三伯知道,却还是不肯和我实说。其实说了又怎样,此处别无他人。不妨我也将实话撂出来,我早已查过了,我出生那时,就是郁林王因事被累的那一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已经有了章法,所欠的,只是一个求证而已。这也是我一定要找到三伯的原因。”
“水溶!”自见面一来,义德亲王第一次对水溶叫了名字,而且语气里充满了挫败和无力:“你太聪明。可是太聪明的人总有一个习惯,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会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什么事,都要打一个疑问。既然今日话说到这里,好吧,我告诉你,但愿你能相信,你,确实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燕宁王水恪之子。”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