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戎马倥偬
这安副将军也是个耿直有趣的人,连虚招都省了,拳风虎虎,腿脚刚劲有力,还真不赖!蓝绍衣从进场起就只退让不接招,安副将军的拳每每打到面前都让他擦边闪了过去,看得圈外众人心中七上八下。何副官抬起衣袖擦擦额上渗出来的冷汗,他于轻功修习有所感悟,咋看上去蓝护卫被安副将军逼得团团转,其实事实正好相反——安副将军从一开始就被蓝护卫牵着满场转!
“你为何不肯还手,是看不起我老安吗?”
“非也!安副将军的拳法直截了当,没有半分花哨,在下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么妙的拳法了!”蓝绍衣说的是实话,安副将军的拳法一招一式都极其干练果断,不似那些所谓的有名拳师,为了让拳法好看尽是没用的花招。
看安副将军的架势,蓝绍衣估计他一拳能打死头牛。
真正的招数要留到战场上,况且蓝绍衣并不是为了与人一决高下而来的,他心动的同时脚下也在动,不知不觉他人已处在圆圈的边缘。圈里的安副将军见此良机如何能够放过,虎拳直袭过去,蓝绍衣后退一步,右脚已经退出圆圈眼见就要着地——
童参军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却见那姓蓝的护卫以一只肉掌接住安副将军的铁拳,并在一瞬间变掌为爪——他抓住安副将军的拳头一个飞旋,竟然——竟然将安副将军甩了出去!
众人张着嘴,睁大眼睛盯着蓝护卫的脚下,就在安副将军被甩出去的刹那蓝护卫顺着那股力量转回了圆圈内——他的左脚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右脚刚好落于圆圈的内边缘处,右掌中抓着安副将军的拳头,手臂的长度刚好让安副将军全身置于圆圈外!
多么绝妙的力度和策略!白将军在心中赞叹道。
安副将军被那股突然将他甩出去又缓和下来的力量惊骇住了,眼前这看不清脸的蓝姓护卫不仅实实在在接住了他的拳还反将了他一军,让他如何能不惊讶!
蓝绍衣松开手,平静地说道:“险胜安副将军一步,承让!”
“老安服输!”安副将军看了看自己的脚下,爽快地认了输,竟然也不急躁了,呵呵笑了两声回了自己的座儿。
蓝绍衣朝四方抱抱拳,又道:“如果还有其他人想试试在下的话但请无妨!”
话音刚落另一人站了出来,道:“在下姓秦,乃军中校尉,我想与蓝护卫切磋切磋!”
“原来是秦校尉!”
“在下用剑,不知蓝护卫用何兵器?”
“我惯用双掌!秦校尉,请!”
蓝护卫但拿一双肉掌对秦校尉的利剑,有人心中暗道此人不知轻重,不过刚刚从圆圈里下来的安副将军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只见蓝绍衣或拍、或按、或运袖飞荡,秦校尉的剑始终不能沾他半片衣袖!而秦校尉亦觉得蓝护卫周身似乎被一团气包裹着,他的剑每每挨近蓝护卫身旁两寸就失了准头!不仅如此,那股气还牵制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蓝护卫在圆圈里转。
秦校尉苦苦运力想要从那团气里拔出自己的剑,但对方仿佛知他心意似的,就是不令他得逞。安副将军用的是蛮劲,秦校尉用的是巧劲,他不断运用各种力度尝试,奈何蓝护卫那头打上去就像一团棉花,拔剑时又如河里的八爪鱼,对方的内力就像没有尽头似的,秦校尉的头上渐渐冒出了汗珠。
底下看热闹的还在奇怪,剑法一向明朗的秦校尉怎的使起了他们同军多年都未曾见过的粘缠剑法?
殊不知圆圈里的秦校尉着实有苦难言!
火候已差不多,蓝绍衣忽地内力一吸,秦校尉的剑就不听使唤地往蓝绍衣的腹部刺过去!
比试而已,秦校尉唯恐真的将蓝护卫穿腹而过,当即灌注大半内力往外拔剑!冷不妨蓝绍衣内力再一吐,秦校尉被自己的内力冲得连连后退,等稳住脚时人已经在圆圈外四五尺了!
秦校尉将剑还了鞘,朝蓝绍衣拱手道:“输给蓝护卫秦某心服口服!”
“秦校尉过谦了,在下不过是取了点巧而已,上阵杀敌还是秦校尉的剑法好用!”蓝绍衣边说也边回了秦校尉一礼。
一会儿的功夫就输了俩个,帐内有人脸上挂不住了,意欲起身与蓝绍衣比试比试,白将军喝住那几人道:“来日方长,日后有机会你们再向蓝护卫请教,但有两点务必遵从,第一须得蓝护卫亲口同意,第二不可伤人!此外,有关蓝护卫之事不得在军中议论或者喧哗,违令者军法处置!”
众将领齐声应道:“是!”
“现在回到正题!”白将军正色道:“童参军,对面有何动静?”
“回禀将军,对面正在休整工事,外表看来并无大的动作!西线军那边截获了两名苍晤国的探子,已经关押起来等待提审!”
“提审之事交给何副官!”
何副官沉声应道:“末将领命!”
白将军与诸将议论两方的兵事,蓝绍衣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白营中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大梁兵力不足,应避免与金兵大规模正面相冲,主张用奇兵,只有出其不意方能制胜!另一派认为正是因为两方兵力悬殊,所以己方应守住防线,保留兵力等待援军!
主战的一方说京中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打大金个措手不及!保守的一方认为只要成王回到京中,增兵就指日可待!
两方说的都有道理,白将军沉吟片刻,望了望蓝绍衣,问道:“蓝护卫从京都过来,可否知道京中形势如何?”
众人都将眼光投向蓝绍衣,不论主战的还是保守的,眼中都没有犹豫。
“其一,半月前太子因调戏丹贵妃未果又私藏龙袍被打入天牢,国师大人携皇宫禁军一夜间几乎灭了整个太子府,太子妃薨,小世子下落不明!”
“其二,成王殿下被人困在珵都,消息断绝,据闻带去的人马死了一半!”
“其三,京中的几位闲散将军手中并无大兵权,至于威武将军府——驸马因病休朝,国师亲临白府探望驸马和公主,并令驸马安心在附中养病,威武将军府与软禁无异!”
“其四,皇帝休朝三日,复朝之日宣布废旧太子和夏皇后,立九皇子为新太子封丹贵妃为新皇后!算一算,再过三日就是册封之日了!”
“什么?”
军中的消息没有蓝绍衣来得快,他们还只知道太子一事!显然,蓝绍衣的话对所有的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蓝护卫,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童参军不可置信地望着蓝绍衣,安副将军也追问着同样的问题。
蓝绍衣平静地说答道:“如若不信,诸位可以再等等京中的消息!”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
正当沉默的时候帐外跑来一个传令兵:“报告将军,京都来了消息!”
“快拿上来!”秦校尉抢了铜管马上递给白将军,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白将军的脸上。
“将军,如何?”
白将军展开手里的小纸卷,虎躯一震,望着帐中众将沉重地说道:“京中情况果然都如蓝护卫所言!”
“那么朝廷不肯增兵了?”
蓝绍衣代替白将军道:“短时间内想要朝廷发兵是不可能的,况且京中并无足够兵力可增!皇宫禁军已落入国师之手,弘帝此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更别说拟旨从别处调兵了!”
“那如何是好?”
“你们先退下吧,此间的消息不准流露到军中,以免影响士气!”白将军遣散诸位将领,单单留下蓝绍衣。他在帐中来回踱了好几圈,开口问道:“蓝护卫以为我军现下该如何?”
“白将军,在下不懂带兵打仗,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将军唯有以战相迎了!此外还有一则消息,乃是别人给我的——”
“蓝护卫请说!”
“苍晤也在蠢蠢欲动,将军需同时提防大金和苍晤两国!”
“蓝护卫,我对你的到来由衷感到很欣喜!”
“将军言重了,能为将军效劳是在下最大的荣耀!”
“蓝护卫,军中之人讲话大多粗鲁,还望蓝护卫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将军不必为这等小事担忧,在下本乃江湖中人,还望将军体谅在下的不拘小节!如方便的话在下想随处看看,有事将军请尽管唤我!”
白将军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给蓝绍衣,道:“军中有许多规矩,我将此令牌给蓝护卫方便行事!见此令牌如见本将军,还请蓝护卫妥善利用!”
“将军尽管放心,在下省得!”蓝绍衣将令牌收入怀中,谢过白将军然后出了营帐。
北方的天空乌云滚滚,雷公藏在其背后伺机而动,要下大雨了!
蓝绍衣在军中随意走着,碰巧何副官迎面走来,他便上前打招呼道:“何副官!”
“哦,蓝护卫!”何副官一脸阴霾,看起来似乎碰到了棘手的事情。
“何副官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吗?”
想必是抓住的那两名苍晤探子令何副官不快。
“将军令我审抓到的那两名探子,他们骨头倒是挺硬的,怎么审都不肯招!”
“哦,不知何副官可否带我去看看?”
“蓝护卫有办法让他们开口?”
“办法算不上,试一试倒是可以!”
“那就有劳蓝护卫了!”何副官将蓝绍衣带到一座营帐,只见里面放着各种刑具,原来这座营帐是专供审讯用的,那俩探子就绑在营中的木柱之上。
蓝绍衣看了看那俩探子的伤势,觉得他们还挺得过去,便对何副官道:“能否请何副官先将他们先放下来?”
为防咬舌自尽,两人的嘴里都塞了布团。何副官也不怕他们逃跑,当即令人将那两名探子放了下来。其中一名探子见到蓝绍衣将手伸向他,便睁大眼睛凶狠地盯着蓝绍衣,那样子仿佛一匹穷凶恶极的狼。
“你知道吗,就算把你的四肢都砍了再把你埋进土里,只要照料得当,你仍然可以再活两日?”蓝绍衣淡淡地说道,言语中的冷厉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蓝绍衣双手在那名探子身上一错,只见那人霎时就蜷成一团,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何副官看着那名探子在自己眼前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在地上痉挛爬行,如同被剁成几节的地龙,挣扎在死与活的边缘,他忽然觉得后颈泛凉。
“唔!唔——”那名探子不断哀嚎,旁边的同伴睚眦欲裂。
虽然木柱就在脑后,然那名探子痛得连求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拼命点头:“嗯!嗯!”
蓝绍衣探手取下他口中的布条,那名探子大口大口地吸着帐中的空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艰难地喊道:“我说!我说!”
“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别自寻死路!”蓝绍衣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名探子一眼,飞快地在其身上拂了几下,那名探子像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地上!
“何副官,可以问了!”蓝绍衣并不打算在旁边听何副官审讯,他与何副官交代一声就退出了营帐,至于问完之后的事情何副官自然会处理,他就无需操心了。蓝绍衣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这个“护卫”还是白将军斟酌再三之后给他的,是以蓝绍衣不便过问军中之事,他只消听从白将军即可。
直到天黑蓝绍衣才将整座军营走遍,待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前发现白将军帐前的一名侍卫正在等候他:“蓝护卫,将军请您过去!”
“好,请告诉将军我稍后就到!”
“公子,您回来了!”雅琴已经将帐中收拾得井井有条,还打好了水供公子盥洗,又道:“将军设宴请公子过去,已派人来看过三回了!”
“嗯,我现在就过去!”蓝绍衣换了另一件灰色的外衫,略微收拾收拾,出帐赴宴。
待到了白将军的帐中一看,帐中摆了三条案几,上面茶水肉菜俱全,就是没有酒。除了白将军,帐中只有何副官与蓝绍衣两位客人。
“将军,蓝护卫来了!”何副官与蓝绍衣见过,笑着说道:“蓝护卫,我是将军特意拎过来作陪的!”
白将军瞧了何副官一眼,半责怪似的说道:“你还不高兴了?那我换其他人——”
“不不不,我这是高兴过头了!”何副官赶紧将话圆回来,三人大笑起来。
“蓝护卫,请!”
“将军请,何副官请!”
“将军请,蓝护卫请!”
白将军先行落座,何副官与蓝绍衣还在客套,白将军皱了皱眉,道:“小宴而已,你二人就别谦虚了,一会儿让安副将军知道了非得整出个大阵仗不可!”
“哈哈——”
蓝绍衣与何副官两人拱拱手,同时落座,且听何副官说道:“先前的事还要多谢蓝护卫!”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蓝护卫谦虚了!那俩探子起先一个字都不肯说,后来说了个一干二净!”何副官与白将军笑道:“蓝护卫那招实在太管用了!不知道蓝护卫那招有何来头没有?”
“此招名分筋错骨手,乃南派武学当中的一个招数!修炼此功需要对全身的关节和经脉了如指掌,而且手法极快,看似简单实则相当难练,因此会的人并不太多!”
“分筋错骨手之名我倒是听说已久,亲眼所见今日还是第一次!”
“这门功夫专门脱人关节,亦可断人骨骼而不伤胴体,中者剧痛难忍全身无力,连自行了断的力气都没有,说起来也是门歹毒的功夫!”
“诶,蓝护卫此言差矣!天下功夫万千种,再歹毒的功夫只要是用于正途它就是有益的,再光明正大的功夫他也有不怀好意的时候!依我看,不论什么功夫,只要用得恰当,就是好功夫!”
“哈哈哈——”蓝绍衣大笑,想不到何副官年岁不过三十开外,说出来的话却这般富含禅理。笑过之后蓝绍衣不禁感叹道:“亏我自幼习武,还不及何副官看得透彻啊!”
“哪里哪里,当局者迷呀!我羡慕蓝护卫一身精湛的武功还来不及呢!”何副官早由“蓝”这一姓想到了华都曾经见过的蓝绍衣蓝公子,既然人家要埋名,那他何故要挑穿呢?将军既然令他作陪自有将军的用意,何副官心有领会,他端起茶盏道:“军中禁酒,我就以茶代酒敬蓝护卫一杯!”
“岂敢岂敢,方才我到得最晚,应该由我敬将军和何副官才是!”
“蓝护卫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军中简陋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蓝护卫这会儿就权且图个自在吧!”
望着白将军温和亲切的笑容,蓝绍衣几乎将“爹爹”二字脱口而出,幸得他机智多变,张口话就成了:“多谢将军!”
何副官是个明眼人,他跟着白将军多年,但见上次在华都白将军就对蓝护卫青眼有加,再加上成王殿下也对蓝护卫另眼相待,当知蓝护卫来历匪浅。再加上蓝绍衣性子果断直爽,接人待物不卑不亢,武功高强又不自傲,何副官也颇为喜欢,当下聊得颇欢。
饭后何副官要例行巡山,白将军道:“蓝护卫如有兴致不妨一起去看看!”
“我也正有此意!”白日里蓝绍衣只瞧了营中,军营周围他还为未仔细瞧过,他谢过白将军的招待便同何副官一同去了。
华都与大金国以盘龙山为分界岭,兴都与大金则以贺雁山为界,亦说白将军的军营与大金铁蹄只相隔了一条名为贺雁山的山脉。
贺雁山山势雄伟若万马奔腾,山色苍苍莽莽,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大金国和大梁朝隔开,大梁的兵力就从兴都城北郊一直绵延到贺雁山山脚。贺雁山每年春夏两季多灾洪,刚好蓝绍衣到达的前几日兴都连下了两日大雨,贺雁山山脚竟然让洪流冲出了几条河道,窄的五六尺,宽的竟有六七丈!山里碎石密布,走起来着实有些咯脚。
白日里蓝绍衣就远远地望见了被洪流摧垮的山峰,此刻进了山更觉得老天爷可怖!但见两座连着的山峰硬生生被山洪冲断,乱石冲得到处都是,底下的这片山脚原貌无存!
老天爷也甚为奇妙,有的河道水流充沛,有的却已经干枯。明明是同一条河道只是分了个叉,一条绕山的河水清澈见底,另一条不绕山的一碗河水半碗沙。
白将军派人查看过河水的发源,乃是山中积雪与地下水脉汇聚而成,是以大军也在河中取水。白将军在每条河道口都驻扎了守兵以防金军偷袭,从营地往山中数里每座山峰上都设了岗哨和烽火台,务求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军情。
“行走在贺雁山中这种草是碰不得的,蓝护卫要小心!”何副官将火把凑近一块大石头,只见其旁摇曳着几株高矮不同的草,咋看毛绒绒的,细看才发觉那些“绒毛”都是尖尖细细的小刺!
“何副官,我从未见过这种草,它有毒吗?”
“蓝护卫有所不知,这草只长在贺雁山中,当地人管它叫火棘子,意思是挨到了之后皮肤就会红肿起包火烧火燎地疼,且无药可用,只能忍,就算红肿下去之后还能烧个三四日!我们不少兵士都吃过它的苦头,连军医都束手无策,而且此草在秋季毒性更强,让它扎一下——那比死还难受!”
“哦?”听何副官这般说法,蓝绍衣不由得朝那草多看了几眼,只见那草从叶子到根茎——只要露出地面的部分都长着小刺,密密麻麻的,叫人浑身泛鸡皮疙瘩,蓝绍衣最先看到的那些“绒毛”其实就是这草开出来的花!
“有意思!”
夜晚的河道子就是贺雁山张开的大口,黑洞洞地望着这些如蝼蚁般的脆弱生命,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一样。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燃烧的火把也被这无边无尽的黑暗吓得缩回了胆,火苗时而跳跃时而静止,连带着人心都惶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