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风云际会
午时过后,宫里头来了诏,说皇上病情好转,心中想念三皇子,命成王殿下即刻进宫!
“殿下操劳过度旧病复发,大夫正在府中为殿下诊治!”冬侧妃眼角垂着泪珠,面上布满了心疼和焦急。
宇文钰轩的乳母月姨已经哭过一场,眼睛红通通的,王姬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过了半晌月姨才缓过来,在冬侧妃与王姬的搀扶下她与宫中来人见过礼,悲切地说道:“殿下身体欠安,不能亲自相迎,怠慢公公了!”
“不知成王殿下得的是什么病,怎的成王府上下都如此悲切?”来的这公公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然而眼神凉凉的,嘴唇甚薄,三言两语又戳得月姨和冬侧妃一顿好哭,惹得公公心烦不已。
“成王殿下与皇上果然是父子同心,皇上刚刚才好一点成王殿下却又病倒了!唉,想必是成王殿下的一片孝心感动了苍天!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宫禀告皇上了!”
“公公慢走!”
藏在暗处的白虎瞧得这名小公公真真实实地走了,立即回身禀报给主上!宇文钰轩原本躺在床上装病,闻言立即掀开锦被走了下来,一边穿着外衫一边与云床旁边的老大夫道:“阿烨,人抓到了吗?”
老大夫点点头,喉头动了动,答道:“殿下果然神机妙算!国师一知道殿下回府就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往外送,卑职抓了五个人,都关在大理寺的死牢里!”原来这位老大夫乃京都城皇城统领箫烨假扮,他从怀里谨慎地掏出一个布包,双手捧着呈给宇文钰轩,道:“对了,程寺卿让卑职把这个——带给殿下!”
那布包里裹着的——是一只凤钗!
“母后!”宇文钰轩认识此物,忍不住脱口而出心中的挂念!他焦急地询问箫烨道:“皇后现在如何?”
“殿下放心,皇后娘娘是程寺卿亲自送进冷宫的,陪着娘娘的人也都是程寺卿亲自挑选的,卑职亦在冷宫周围布了暗防,皇后娘娘现下比在凤仪宫还安全,但是——”
“但是什么?”
“那日事情发生之后国师羁押了太子殿下,按理说太子殿下应该被关押在天牢,但卑职翻遍了天牢也没有找到太子殿下的踪迹!而后国师派人送卑职厚礼并承诺卑职加官升爵,卑职假意应承于国师,趁进出皇宫的机会暗查宫中监牢,也未发现太子殿下的踪影!不过,昨日冬将军离开成王府没多久国师就进了宫,直至深夜才从宫里头出来,今次宫中就来人招殿下进宫,卑职以为这必定是国师和那妖后的阴谋!”原来箫烨表面上奉国师之命严密监视着京中各大府第,实际上他却借着这个身份来给宇文钰轩通风报信。
“卑职和程寺卿都以为太子殿下还在宫中,只是被藏得甚为隐秘!卑职与程寺卿前思后想,但觉檀桂宫最可疑!”
“可曾派人查探过?”
“皇上也在檀桂宫休养,那里的守卫是全皇宫最严密的地方,卑职不敢贸然打探!”
“嗯,越是如此越要稳住,不可打草惊蛇!城里禁军布置得如何?”
“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妥善地布置好了!”
“好!阿烨,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这都是卑职分内的事情!”萧烨躬下身子道:“殿下,卑职不宜在府中久留,卑职告辞了!”
“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卑职知道!”
箫烨退下去的时候宇文钰轩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这一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然他却与它狠狠地错过了!
一种不明的失落涌上宇文钰轩的心头,他楞了楞,喃喃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走进她的心?”屋里的白虎听到这话,忍不住双目蕴泪。主上九死一生才从珵都回到京都这个热锅上,他本该担心自己才是,怎的这要紧关头却想到那位了呢?
“到外面守着吧,把门窗都带上!”宇文钰轩挥挥手让白虎出去,他扶着书桌缓缓坐在那张蓝公子曾经坐过的大椅里,渐渐把自己窝了进去。白虎出去的时候不仅把窗子和门都掩上了,而且,连锦帘都放了下来。房里光线晦暗不清,宇文钰轩听到自己的喘息,一下又一下。
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未过门的正妻,她在名义上霸占了他十几年,可是现在,他却怀疑自己到底能否拥她入怀!可笑,多么可笑!他宇文钰轩何曾这样揣摩过一个女子的感受,他的尊严呢?
母后曾经劝他向父皇请一道圣旨将她娶进成王府,他反对!他要全身心的她,他不信自己感不动她!
母后对他说:“儿啊,郡主不是普通的女子,你若不听母后的吩咐你会后悔的!”
他信誓旦旦地说:“母后,皇儿不怕!”
如今,他真的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里正在逐渐失去她,她的爱,她的恨,都在渐渐与他无关。
一无所有,宇文钰轩,你怕吗?
宇文钰轩,假如她真的站在你的身边,你会否依然感到害怕?
青蓝,我到底是该让你飞,还是应该把你禁锢在怀中?
若是能被你恨,也是不错的。
只是,宇文钰轩,你这样做,你瞧得起自己吗?
就这样静一静,静一静罢。
傅将军和冬将军在箫烨的安排下悄悄离了京都,与此同时,他们也把自己的身家老小托付给了成王殿下!
这是一招极险的棋,倘若国师察觉出了什么蛛丝马迹,那宇文钰轩就彻底没了退路。
夜幕上来后宇文钰轩绕开国师的眼线去了威武将军府,璟雯公主抱着他大哭不止。关于小世子的去处,宇文钰轩觉得继续留在威武将军府不妥,但送进成王府也不妥。
经过多番考虑过,宇文钰轩决定将侄儿送出城,由朱雀亲手照料。这孩子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先是生了场大病,病好后变得沉默寡言。众人在商量如何安置他时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要走的时候才拽着宇文钰轩的衣袖,怯怯地问道:“三叔,我还有家吗?”
“当然有!以后三叔的家就是你的家,姑姑的家也是你的家!只是家里现在有些杂乱,三叔先送你到外面的别院去住几日,等家里安静了三叔马上就把你接回来,好不好?”宇文钰轩抱起侄儿想尽量说得轻松点,然小世子伏在他肩上身子一抽一抽,有湿热的东西流过宇文钰轩的脖子。
宇文璟雯瞧得此景,倒身伏在白瑾瑜怀中无声抽噎。
众人不语。
宇文钰轩并没有对白家人说起兴都的战况,倒是颜夫人将他请到一边,向他问道:“殿下回京的路上可曾见到别处过来的难民?”
“回夫人,我此番回京途中遭遇多番阻拦,因此并未走寻常的路线,路上也没有见到北疆的难民,然而其他地方状况如何就不敢对夫人说了!不瞒夫人,今日我已经向北疆增兵了!为避免国师一党从中阻拦,此事朝中没有几人知道,我因不忍见夫人着急才告诉夫人,还望夫人替我保守几日秘密!”
以成王殿下现在的处境和京中的情况,他要拿到御诏该有多么不易!思及此念,颜夫人便躬身下去,口中道:“我替将军多谢殿下!”
“夫人不可!”宇文钰轩赶紧扶住要给他行礼的颜夫人,别说颜夫人有诰命在身,就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敢受。
“夫人放心,我绝不会令大梁朝落入外戚之手的!”
对白家人而言,宇文钰轩的到来虽然有些出其不意,但也是个好消息,不过这也令他们愈发担忧起兴都的战事来。
送走成宇文钰轩,白瑾瑜转身就去找娘亲。
“娘,孩儿有事想跟您商量!”
颜夫人怔了怔,随即柔声问道:“娘亲已经猜到了,你是不是也想上战场?”
“嗯!”白瑾瑜点点头,先扶娘亲坐下,然后轻轻跪在娘亲身旁,道:“娘,孩儿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战火,但孩儿能够想象出战场上的情况!爹爹此刻就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生死存亡一线,可是朝廷竟然被一个异国来的神棍操控在手,太子府一夕尽亡却无人能够振臂而起!但看京中人人岌岌自危,国师代替皇上临朝,臣子们不敢说话,那些从前反对国师的大臣每日都担心自己进了宫就再也回不来!将军们有名无实,甚至连自己的亲卫都要消减,我大梁朝哪里还有一点威风!”
“娘,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泱泱大梁朝走到今日这般境地亦非朝夕的事情!从前不过仗着底子好,如今这底子被虫蛀成了一堆破絮!之前大家都盼着成王殿下回京,如今成王殿下回来了,却连朝堂都上不去!娘,孩儿觉得这样闷在京中憋屈,远不如跟随爹爹上阵杀敌来得痛快!”
“你这孩子,终于也会说这样的话了!”颜夫人出乎意外地没有生气,她摸了摸儿子的肩膀,宽阔,厚实,一如威武将军那般令人感到安心。颜夫人把儿子扶起来,道:“你们兄妹俩一个脾气,从来只报喜不报忧,尤其是你妹妹,恨不得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
白瑾瑜心中一惊,难道娘猜到了妹妹——
想到女儿颜夫人的心又痛了起来,她没有留意到儿子的神色有变,兀自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说道:“天下那么多事情,家事国事庙堂事江湖事,油盐柴米件件都是大事,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人呢?”
“其实娘亲何尝不知道当年皇上把我们留在京都就是软禁,可是就像你说的,那么多年都过来了,那现在的日子也能过去!你是白家的长子,又是驸马,你的身上同时担负着白家和皇家的命运!”
原来娘亲只是猜到妹妹有事瞒着她,白瑾瑜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了一点点。
“娘知道你担心你爹,但你也要清楚京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白府!成王殿下是个好孩子,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你爹其实都看在眼里,只是他那个秉性啊——只要弘帝还在位一日他就会忠于弘帝一日!”
颜夫人抬手轻轻抚摸着身旁的书案,几十年下来连木头都旧了。
“娘已经察觉到了,京都很快就要爆闪雷鸣,这个时候你更应该留在京都城里以助成王殿下一臂之力!”
白瑾瑜惊讶道:“娘,想不到您看得竟然如此透彻!”
“你外公当年是不愿入仕途,否则其位也不在夏太常之下!”夜本就很深了,颜夫人心里想着事情,又说了这许多话,头忽然犯起阵痛来,眉头不由自主就拧紧了。
“娘,您怎么了?”
“不知怎么竟有些头疼——”
“想必是太劳累了!娘,我扶您去歇息吧!”
“嗯!”
躺是躺下来了,然而颜夫人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一会儿想想儿子的话,一会儿又想想成王的话,总觉得心神不定,连带眼皮也跳了起来。煎熬了许久,好不容易稍微安了点神,这才闭上眼模模糊糊地睡去,外面却又吵了起来。
“夫人!夫人!”杜远在门外唤着颜夫人,声音急促,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颜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千萍就睡在外间,闻声起身披衣轻轻地将门打开半面,小声道:“管家,夫人刚刚才睡着呢!”
“府里恐怕要出大事了,赶紧让夫人起来!”
“杜远!”颜夫人听到杜远的第一声疾呼就睡不着了,此刻已经穿戴完毕,她迈出房门镇定地问管家道:“杜远,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慌里慌张的?”
“夫人,宫里来人说皇上病危,急召公主和驸马进宫!公主和少爷——已经跟着宫里的人去了!”
“啊?”颜夫人惊得险些跌倒在地,千萍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夫人!
颜夫人急得捶胸顿足:“这个时候怎么能进宫呢!”
就算是皇上驾崩了他们也不能进宫啊!
“公主一听到皇上病危就急得失去了方寸,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执意要进宫!”杜远想必是跑着过来的,额头上的汗水还来不及擦去:“少爷拗不过公主,只带了几名公主的陪嫁侍卫就走了!”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在才来禀报?”
“原本少爷说要禀告了夫人再走,但宫里来的那位公公是皇上跟前的褚公公,伺候皇上多年,与公主是相识!褚公公说来不及了,皇上已经在弥留之际,让公主赶紧去见皇上最后一面,还说成王已经先行进宫了!”
糟了,真的要出事了!
颜夫人面色苍白,头脑一片空白!
“夫人!”
“夫人!快扶夫人坐下!”
杜远同千萍将颜夫人扶进屋,两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后背,颜夫人总算醒转过来。
千萍含着泪问道:“夫人,您怎么样?”
“呵——”颜夫人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问杜远道:“府外看过吗,有没有其他人?”
“我送少爷和公主出去的时候看过,除了宫里头来的没有别的人!”
“找个机灵稳妥的人马上去成王府,如果成王还在府中就请他赶快截住驸马和公主!千萍,你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起来,不要点灯,快去!”
“欸!”杜远把自己的亲侄子小虎从床上提起来,拎着他的耳朵交待一番,给他穿了件黑衣令他从菜园里的狗洞钻出去给成王府报信,然后又马上赶到后厅!
白府的下人陆陆续续来到后厅,杜远点了点人数,没错!
“管家,给每人发五两银子!”
事出突然,下人们还不知道府里发生了大事,有人疑惑地问道:“夫人,为什么半夜给我们发银子?您要赶我们走吗?”
颜夫人摇摇头,道:“大家都是在白府多年的老仆从,我怎么会赶你们走呢?只是府中接下来几日恐怕会很不安宁,我想让大家到外面去避一避!这些银子是给大家的盘缠,大家各自的衣裳物件能不拿的就不要拿了,趁夜赶紧出去白府,先找地方避一避,就算遇到别人也不要说自己是白府出来的!等到白府安定了大家愿意回来的就回来,不愿回来的就自己好好地生活!只要白府还在,东西就会好好替大家保管,到时再回来拿也不迟!”
“夫人,您这是——”乳娘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夫人说得这般清楚,白府是要出事了呀!夫人这是要他们去避难呢!
“夫人,我不走,这银子我也不要!我要留在白府伺候夫人老爷,还有少爷,还有小姐——”有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千萍此时方知夫人要做什么,当即跪下抱着颜夫人的腿哭道:“夫人,我不走,求您千万别赶我走!当初要不是您收留我我早就没命了!我哪儿都不去,我要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
“夫人——”
“大家都别说了,能走的赶快走,实在没地方可去的就留下罢!”颜夫人也感到格外伤怀,她交待杜远道:“管家,别耽搁了,赶紧把大家散了!”
“是,夫人!”
这样的场面着实令颜夫人难受,她忍痛推开千萍转身回了房。颜夫人心中的煎熬比府中任何人都甚,然而她却不能说出口。她不能让白府倒下!
杜管家把想走的人从后门放了出去,实在不走的就随他们留在府里。有的人的确无处可去,有的人则是感恩白府不愿离去。最后一清算,还剩下一半下人,加上白府的家将和公主的陪嫁侍卫,白府上下还留了三百多人。
“在的人就跟以往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是,夫人!您休息休息下吧,有什么事儿我再禀告您!”
颜夫人哪里还能休息得着,多少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万一兵临门外了怎么办?抵抗还是不抵抗?白府的这点人抵抗得住吗?
忽然,颜夫人脑袋里劈过一道闪电:“谪仙楼的孙老板是女儿师父的挚友,女儿已托他暗中照看白府,若有意外之事娘亲可去找孙老板,他定会全力相助!”
没错,女儿离家之前就是这么说的!
颜夫人当机立断,立刻从身上解下象征着白府身份的“白”字玉佩,交给一位白姓的家将,嘱他即刻去找谪仙楼的孙老板。
再说杜远的侄儿小虎,他从狗洞钻出去后不敢走大道,尽捡小道绕到成王府,不敢敲门怕惊动别人,心里又着急得要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上成王府的围墙。谁晓得成王府的围墙比白府的还高,小虎心一横,闭着眼就打算往下跳,冷不丁脖子被人提起:“什么人,胆敢擅闯成王府?”
“咳咳!我要找——成王殿下!”小虎被人提着脖子感到难受至极,但他顾不上了,抓着这人的手一边瞪脚一边急急说道:“我是威武将军府的!将军府——出事了!”
自从太子府出事后成王府就日夜戒严,早就听说驸马病重被软禁在威武将军府内,这小鬼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如何证明你是威武将军府的人?”
“这个时候谁敢冒充白府的人啦!你快点带我去找成王殿下,我们府里真的出事了!”小虎见这人不肯放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夜巡的青龙发现了二人,严声道:“何事吵闹?”
侍卫回禀道:“这小孩说是威武将军府来的,要见殿下!”
“哦?”青龙走到近前一瞧,道:“你不是杜管家的侄儿吗?”小虎来过成王府好几回,青龙识得他,又见他身穿黑衣满脸泪水,手脚上还有擦伤的血痕,惊道:“啊,白府真的出事了?”
小虎使劲点头:“嗯!”
“把他给我!”青龙接过小虎,提着他就施展轻功往湖心小筑跑,心道:“主上上半夜才去过白将军府,怎的下半夜就出事了?”
值夜的朱雀听到湖面上有响动立即追出来查看,但见青龙手上提着一人急匆匆渡过湖面,情知定是哪里出了急事,当即迎上去道:“主上还未歇息!”原来宇文钰轩离了白府后悄悄去了太子府,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湖心小筑,这会儿屋里还点着灯呢!
青龙来不及请示,一把推开门道:“主上,威武将军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