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参加这个活动有两重身份,公开的身份是李蓁的部下,星期天跟着李教导员到彰原市来玩,其实这个玩也不是随便玩的,李蓁带她到彰原市来玩,主要是跟岑立昊玩。
翟志耘的四大金刚聚会摆得很阔气,也很讲究。这些年在商场拼搏,在交际场上摸爬滚打,翟志耘练就了一身游刃有余的本领,但这天排座次他犯了难,按职务吧,应该是岑立昊第一,刘尹波第二,范辰光第三,但是如果这样排下去,老范心里要是不痛快,几年前在刘尹波家上演的那场闹剧又有可能重演,老范这老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虽然职务低了点,但他谁也不尿,弄别扭了,他张嘴就能出个难题。后来翟志耘耍了一个花招,说岑立昊你是参谋长,你参谋参谋,把座位排一排。
本来这些当兵的汉子不大在意吃饭的座次问题,平时聚在一起都是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但今天让翟志耘把场合搞得太正规,又把座次问题郑重其事地提了出来,不是问题也变成了问题。
岑立昊经过短暂而又紧张的思考,把李蓁隆重推出了,理由是李蓁兵龄最长。这个提议看似完美,大家便一致起哄让李蓁坐在首位。李蓁大大咧咧,倒也不谦虚,坐就坐了。
再往下,翟志耘就剥夺了岑立昊的建议权,开始自己排座位。第二是岑立昊,第三是林林,第四周晓曾,因为周晓曾同翟志耘的关系特殊,所以周晓曾和翟志耘都没把他的座位太当回事,第四也是合适的。第五是是刘尹波,第六是范辰光,然后是马新姐俩。作为东道主,翟志耘和陈春梅坐在最下手。
然后就开喝。翟志耘主持,历数四大金刚的光荣历史和艰难创业的辉煌成就,为四大金刚的过去干杯,为四大金刚的今天干杯,为四大金刚的明天干杯,为四大金刚的贤内助干杯,最后,为四大金刚的朋友、四大金刚的美名的重要促成者之一周晓曾干杯。
再往后,是男人敬女人,女人敬男人,你敬我老婆,我敬你老公,几圈下来,三瓶泸州老窖就底儿朝天了。本来,岑立昊在赴宴之前就拿定主意控制酒量的,但是到了这种场合,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站起来跟李蓁两口子较了劲,还动员林林也喝了两杯,把个漂亮的小脸蛋红得艳若桃花。
那边岑立昊还在气贯长虹,这边范辰光的心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首先他对今晚的排座有看法,座位问题是个小问题,但是这个小问题一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就是大问题,国际外交都很重视座次。自从转了干,这两年范辰光特别注意位置的问题,位置问题绝不是一个小问题,不仅在中国不是个小问题,在外国也不是个小问题,不仅在地方不是个小问题,在军队也不是个小问题,不仅在官场不是个小问题,在民间也不是个小问题,不仅在正规场合不是个小问题,在自由活动的时候也不是个小问题。一言以蔽之,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一个位置的问题。座次不仅是一门艺术,还是一门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一个机关干部,要是把座次排错了,最轻的挨顿批评,次轻的会影响进步,严重的后果会殃及饭碗甚至会影响终身。这么严肃的问题,不认真行吗?
在范辰光感觉里,今天的座次排得很不科学。尊重妇女尊重老兵,让李蓁坐了头座,范辰光打心眼里拥护,这个风光与其给岑立昊,不如让李蓁压住。让岑立昊坐在第二位,范辰光虽然心里也不舒服,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职务和军衔在那里摆着,岑立昊是副团中校,他是副营少校,没法抗衡。问题出在哪里呢,就在林林那里。大家都看出来了,林林和岑立昊的关系就是那种关系,林林坐在三号座位带来的后果是一系列的,一是她同岑立昊分开了,二是周晓曾的位置是太靠后,就年龄而言,今天这个场合周晓曾最大,就关系而言,他是地方领导,如果岑立昊谦虚的话,周晓曾坐在二号位置上似乎更合适一些,现在一下子降到了四号位置,过分了。第三,林林在三号位置上,她同其他女宾拉大了距离,说到底就是同马新姐妹拉大了距离。如此一算,范辰光就心酸了,因为位置排在最后的除了东道主,就是他们姐妹连襟了。
位置问题尽管是个严肃的问题,但范辰光还是三缄其口,没把这个问题点出来,他也觉得,岑立昊和周晓曾谁坐二号位与科学的安排差距都不是太大,而要把矛头对着林林那么一个小女孩,有可能会被人看成无聊,讥笑为小肚鸡肠,打击为缺乏男人风度。这种蠢事他是不会做的。
机会终于来了。岑立昊这小子太傲慢,他只给李蓁和刘尹波敬酒,其他人面前假装矜持。周晓曾给岑立昊敬酒是站着的,这小子给周晓曾回敬的时候是坐着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酒场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范辰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突破口在马新的身上。马新本来话就多,一来她原来谈的对象是个志愿兵,没想到两三年内河东转河西,老公一下子成了营级干部,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二来今天参加这种场合,男女搭配,气氛热烈,加上她有点酒量,满腹的话找不到机会说,就见缝插针敬酒,端着酒杯挨个地敬,敬李蓁,敬林林,敬陈春梅,都是一句话,说看看你们都有福,嫁个老公要么当官,要么有钱,都是一起参加工作的,就我们家老范落后。
其实马新讲这话并没有贬低范辰光的意思,完全是为了活跃气氛,为了让大家高兴。但是这话范辰光不爱听。
范辰光嘿嘿一笑说,怎么啦,嫌我老范落后,那还来得及啊,结婚证还没领啊,你想嫁个当官的有钱的,也得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范辰光这样一说,酒桌上的气氛顿时急转直下,马新一愣,脸色就拉下了,回到自己的座位,放下酒杯,差点儿就抹泪了。
岑立昊心里暗暗叫苦,弄得不好这老兄要发难了。今天有林林在场,他可不想跟范辰光交手。岑立昊飞快地检点自己今天又有什么地方冷落或者得罪了范辰光,想来想去可能就是个座位问题,还有就是向范辰光敬酒不主动。发现了问题,他就赶快采取行动,把自己的杯子倒满,站起来端到范辰光的背后,拍着范辰光的肩膀说,老范你别瞎说,拿自己人出什么气?我看马新实际上是为你幸福得冲昏了头,你还不能让人家谦虚一下。
范辰光也把酒杯端起来,哈哈一笑说,你是首长,我一直等待机会给你敬酒,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首长敬我,我失礼了,你喝一杯,我喝两杯。
岑立昊说,老范你不够意思,什么手掌脚背的,今天是我们四大金刚聚会,你排第一。现在,外围都扫清了,该我们两个人粉墨登场了。来,我们喝给大家看看,三杯。
范辰光说,谢谢首长抬举,你喝三杯我就得喝六杯。不过,喝三杯也得有个说法。我的未婚妻连敬你三次,每次都是她一饮而尽,你却只沾沾嘴唇。首长,你架子好大啊!
岑立昊一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转身又恢复了,哈哈一笑说,老范,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马新跟我喝,我能喝吗?她是你派过来的先头部队,首先对我进行火力压制,待我失去了战斗力,你小子趁虚而入对我一举摧毁之,我不上你的当,我就是要养精蓄锐,跟你决战。
说完,又转身向酒桌,你们大家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酒桌上一片响应,李蓁叫得最响,说岑参谋长言之有理,你们大男人斗吧,不要拿我们女人垫背。
岑立昊很为自己的随机应变而得意,趁大家议论的当口,把嘴巴贴在范辰光的耳朵边,低沉地、恶狠狠地说,范辰光我操你妈,你要是再装疯卖傻,我就把你在前线偷看宋晓玫洗澡的事情捅出去。
范辰光像是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脚,吃惊地看着岑立昊,也压低嗓门恶狠狠地说,岑立昊我也操你妈,你空口无凭血口喷人我不怕你,你瞎捅更好,反正我也没结婚,没准我还会娶宋晓玫呢。
岑立昊一看范辰光这狗日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说老范你行行好,就算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明天再说吧。没看见我正在谈对象吗?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高抬贵手行善积德吧,今晚别让我难堪了,求你了。
范辰光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光芒,嘿嘿,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范辰光大度一笑说,我怎么让你难堪了?我不就是跟你喝酒吗?你自己多心了。
两个人刚嘀咕了几句,那边就有陈春梅和李蓁等人咋呼,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搞什么,把一桌人晾在这里!
岑立昊说,你们哪里知道,三年前我和老范一起到前线去,差点儿翻车掉进万丈悬崖,我们是生死之交啊。好了,不说了,喝酒。我跟老范喝六杯,六六大顺也。
范辰光说,好,首长咋说咱咋做。就来六杯。
岑立昊背过脸低声吼道,叫我老岑,你再喊我首长我还操你妈。
范辰光低声回敬道,你再赖酒我也操你妈。
转过身去,岑立昊就是一脸笑容,拿起一只大碗,拖过酒瓶,咕咕咚咚到了一杯,再从杯子倒进碗里,倒一杯,说一句:第一杯,向马新表示歉意;第二杯,为我和老范生死与共;第三杯,为周晓曾同志促成了四大金刚;第四杯……老范,该你说了。
范辰光挺起将军肚,满面春风,慷慨陈词:第四杯,为了我和老岑大难不死,今天都订了媳妇;第五杯,祝在座的女士小姐更加年轻漂亮,祝林林同志和老岑早日把事办了;第六杯,祝老翟和陈春梅发财发财发大财,这样的活动每年搞他三五次。
这么郑重其事地一搞,气氛又上来了,岑立昊和范辰光是六杯,每人都是半碗,局外人也都激情盎然,纷纷加盟,于是乎喝得昏天黑地。除了林林,大家都是好酒量,五瓶泸州老窖喝完了,又喝啤酒,直到男人们全都摇摇欲坠为止。
酒场散后,范辰光嘟嘟囔囔地提出来要撒尿,岑立昊嘟嘟囔囔地提出要放水,刘尹波嘟嘟囔囔地提出要小便,翟志耘稍微清醒一点,就带着他们去洗手间。进了洗手间,大家便摸摸索索地往外掏东西,普遍觉得有困难,一边掏,岑立昊一边嘟囔说,他妈的……翟志耘,你下次再搞什么狗屁……四大金刚聚会,我要参加……我,我就是王八蛋。
范辰光摇摇晃晃说,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谁不让搞谁是王八蛋……我操,水龙头怎么长在手上了?
翟志耘说,我要再搞……我就是……王八蛋。老范你站好,别倒。
刘尹波说,四大金刚……算个球,你们统统……是个球。咦,我的球哪里去了?啊?在这儿,走运,还没……丢。
说完了,总算把东西掏出来了,刚开始尿,就听见旁边咕咚一声,大家双手掂着家伙,回头一看,范辰光已经仰面朝天,像翻过去的乌龟,两只手两条腿都在肚子上比划,脑袋也拼命地向上挣,但就是挣不起来。范辰光一边比划一边嘟囔,你们这些……王八蛋,见死……不救,赶快……拉我……起,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人们……
大家朦朦胧胧地看范辰光在地上张牙舞爪,有心拉他却腾不出空,每个人的双手都没闲着,都托着一个东西,那东西正在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地向外喷射液体。
范辰光在地上翻滚了将近三分钟,也骂了将近三分钟,直到大家腾出手来,把他拽了起来。几个人相互搀扶离开了洗手间,像是长征路上掉队的一群老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