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辰光的婚礼是翟志耘张罗的,地点还是在漳州饭店,开了四桌。
这一次,翟志耘还真把钟盛英请来了,钟盛英同意来,翟志耘又打着钟盛英的旗号,把彰原市的副市长于庭杰请来了,然后是工商局长、税务局长、城建局长、文化局长,郊区区委书记、区长,桥头办事处主任周晓曾。驻军方面还有副师长郭撷天,政治部主任郑少秋,参谋长罗管中,政治部主任郑少秋,266团团长辛中峄,267团团长路金昆,师作训科科长马复江。
这么多领导,这么高的规格,这么大的场面,别说马新了,连范辰光都有些发怵他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了。好在有翟志耘两口子上窜下跳纵横斡旋,弄得井然有序。
翟志耘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善于开发资源,对于翟志耘来说,为范辰光操办婚礼就是一个开发资源的极好机会,一来他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地方官员展示他在驻军有高层次而且庞大的关系网,二则可以利用范辰光这个资源引出四大金刚历史的辉煌。而且,驻军这一块,他的生意触角也开始有所探索了,所以来参加范辰光婚礼的这些驻军官员,也将是他开发的资源,包括辛中峄。
基于以上考虑,婚礼所需的一切费用均由翟志耘承担。
翟志耘的生意越做越大了,那几年歌舞厅异乎寻常的红火,利用歌舞厅积累的资金,他在彰原市办起了第一家保龄球馆,连筹资加贷款,共投入三百万元,这在当时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翟志耘考虑开发军队资源,是岑立昊帮他出的主意。岑立昊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天红火不等于明天红火,再说歌舞厅这些东西总是让人觉得有色情嫌疑,建议翟志耘学学一个著名红色资本家的经营理念,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转。至于怎么转,岑立昊建议他趁现在地价还没有长上去,在赵王渡买一块地皮,将来建一个老兵俱乐部,集指挥、射击、骑马、游泳、驾驶、投弹等军事课目于一体,专门赚那些怀旧老兵和军事爱好者的钱。翟志耘回去跟老婆一商量,陈春梅拍案叫绝,说这是个重要的发展方向,赵王渡说偏不偏,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但是交通方便,水陆两通,而且靠近部队,还是个古战场遗址,有消费者基础。再者,老兵俱乐部仍然是娱乐性质的,这方面两口子都有经营经验。
当然,眼下这还是个蓝图,怎么开张,还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但是有些关系现在可以铺垫了,这一套翟志耘懂。
范辰光和马新的婚礼,自然要把新郎新娘的双亲请来,范辰光的父亲是个拉板车的车夫,腰佝偻得厉害,不愿意出头露面,便把这个天大的美差交给了范辰光的母亲,范辰光的母亲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农村家庭妇女,也就是五十多岁,但看起来像七十岁的人,显得比年过花甲的马师傅老两口还老。范辰光的母亲跟在马师傅两口子的后面进到婚礼大厅,一看这里金碧辉煌,连坐都不敢坐。马师傅两口子本来也很紧张,但是有了范辰光的老娘垫底,他们又找到了工人阶级的优越感,反过来把范辰光的母亲当作照顾对象,也就掩饰了内心的紧张。
这样一来,就害苦了范辰光的娘。
婚礼开始后,新人拜双亲那一场戏,提前演练过,马师傅夫妇都还能把持得住,范辰光的母亲出了一点小差错,在儿子儿媳向她鞠躬的时候,老人家诚惶诚恐地把腰也弯下来,翟志耘早有防备,在一边伸手把老人家拉住了。
然后就是新郎新娘双方代表讲话,新郎方是辛中峄讲话,翟志耘满心希望辛中峄会把四大金刚的招牌亮出来,但辛中峄只讲了范辰光怎样刻苦,怎样成为训练标兵,怎样写报道等等事迹,压根儿没提四大金刚这一茬。
然后是新娘方代表周晓曾讲话,周晓曾主要讲马新怎样贤惠,热爱军队,孝敬父母双亲。周晓曾也讲到了当年部队从前线回来,马新跟着父亲冒着酷暑炎热去部队慰问,翟志耘觉得周晓曾快要绕到四大金刚的话题了,没想到周晓曾话题一转,又说起范辰光是军队新闻战线上的一颗新星,希望继续写出无愧于我们时代的伟大作品等等,然后周晓曾的发言就完了。
这时候翟志耘就有点着急,心里说,今晚怪了,怎么都不提四大金刚呢,难道还要我说出来不成。
就在翟志耘着急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快步走到翟志耘的面前,交给了翟志耘一份加急贺电,是从海南岛三亚发过来的,翟志耘当即宣读——
天涯海角,同度良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范辰光、马新、岑立昊、林林新婚同庆。1992年1月1日
电文念完,宾客一片掌声,钟盛英问辛中峄,岑立昊不是也结婚吗?哦,旅游去了。啊,就差一个岑立昊了,不应该走的。
钟盛英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翟志耘马上拍响巴掌把噪音平息下去了。钟盛英没有离开座位,接过翟志耘递过去的话筒,清了清嗓子说,各位来宾,作为男方代表,我还有一个情况要跟大家介绍。同志们啦,今天的新郎,不是一般的新郎,十多年前,他是我们彰原市驻军的训练标兵,那时候我们88师训练标兵有四大金刚,范辰光同志是四大金刚中的金刚,是四大金刚中的第一名,啊,我说的没错吧辛中峄同志?
辛中峄赶快站起来说,绝对没错,那时候考核比武,范辰光同志几乎从来没有拿过第二第三,几乎全是第一名。
钟盛英说,四大金刚今天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就是刚才发电报的那位岑立昊,266团的参谋长,也是我们全军区最年轻的参谋长,还有就是今天的证婚人刘尹波同志,266团政治处副主任,也是全军区思想政治工作理论研究领域最有建树的团政治处副主任。再有就是今天的主婚人翟志耘同志,这个同志因为当时的极左路线造成的失误,复员到了地方,但他仍然保持了四大金刚发奋图强顽强拼搏的精神,白手起家,艰难创业,现在已经是彰原市重量级的企业家了。但是我必须强调的是,团参谋长也好,大理论界也好,大企业家也好,他们当年都是次要角色,坐在我们四大金刚第一把交椅的就是我们今天的新郎,上过战场,立过大功,写过大文章,经过大考验的范辰光同志……
说到这里,钟盛英陡然提高音量,喝道:范辰光!
到——!
范辰光从马新的身边一步跨出,立正,敬礼,热泪顿时盈眶。
钟盛英说,你代表一对新人,啊不,是两对了,天涯海角不还是有一对吗,也给大家说两句。
范辰光涨红了脸,定了定神,松弛下来,说,各位来宾,首长同志们,今天是我,是岑立昊参谋长和林林、我和马新结婚的日子,各位首长亲临现场,给我们极大的鼓舞,我们有了今天的荣誉和幸福生活,归功于首长和组织的培养,归功于我们含辛茹苦的父母双亲。我们一定要再接再厉,把婚结好,把工作做好,把男人做好,不辜负首长和亲人的深情厚意……在革命的征途上,我们结婚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革命青年志在千里任重道远,我们一定要携手并肩勇往直前……
范辰光的答谢演讲虽然有句把两句辞不达意,但总体看还是效果不错。掌声四起。
范辰光讲完了,钟盛英把话筒顺手交给了彰原市副市长于庭杰,说,下面欢迎我们的父母官于庭杰同志做指示。
于庭杰接过话筒,鼓着掌走到大厅中央,站稳,说,我哪里有什么指示啊,又怎么能在这个场合做指示啊,首长发布命令了,我就说几句吧。我要说的第一层意思,钟师长治军有方,88师人才辈出。第二层意思,祝贺我们彰原市的好姑娘马新同志嫁给了我们新一代最可爱的人,你给我们彰原市人民带了个好头。第三层意思,我向钟师长,向各位驻军首长表态,我们彰原市也是地杰人灵,好姑娘层出不穷。如果88师的同志看上了,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做媒。第四层意思,今后,我们88师的同志转业了,复员了,我们一定要妥善安置,提供条件,大开方便之门,争取多出几个像翟志耘这样的企业家,为彰原市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做出更大的贡献!
好,老于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钟盛英说着又站了起来,带头鼓掌。
程序走完了,就开宴了。首先是新郎新娘挨个敬酒,然后是军地双方官员敬新人双亲。范辰光的母亲慌得手足无措,人家敬了,一仰脖子喝了,老人家搞不明白,嘴里嘟囔着,孩子啊孩子啊,我跟你爹前世做了啥好事,修来你这么个好儿子,孩啊,你有今天,我跟你爹死了也闭眼了。
从敬酒开始,老人家屁股就没挨板凳,从来不知道酒滋味的人,没防着就喝了十几杯酒,一口菜也没吃,再后来就站不稳了。
范辰光热血沸腾热泪满面,到处敬酒,等他敬了一圈过来,发现老娘不见了,抽个空子就跑了出去,一问,服务员说到洗手间了,到洗手间外面一喊,老娘果然在里面,怎么叫也不出来,后来把马新叫过来进去找,老太太一出来,范辰光往娘的裤腿下面一看就明白了。老人家看那厕所里的物件都是白白净净的,连地上也是一尘不染,不知道该往哪里尿,尿裤子了。马新一看这情景就急了,连声说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范辰光扑通一下就跪在娘的面前说,娘啊娘啊,儿子没照顾好你啊!娘啊娘啊,你别难为情啊,没关系啊,以后您老人家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了……
彰河一直往东,途径洗剑山的时候,就变窄了,河面宽度不到三百米。再往东两公里,就是88师的靶场兼野外演练场。
1995年夏秋之交,彰河上游天都山山洪暴发,88师奉命开往洗剑至皇岗一线抗洪抢险。
这里是老战场了。266团的任务是守卫洗剑大坝和皇岗南27公里处的2号险段、4号险段,其重点是洗剑大坝。
此时辛中峄已调任师后勤部部长,岑立昊于1993年继任266团团长,刘尹波在政治处主任的位置上考取西安政治学院,范辰光在二营教导员的位置上升任团副政委。
266团五个营齐装满员地开上了洗剑大坝。岑立昊带着范辰光等人看地形,转了好几圈,岑立昊对范辰光说,老范你还有印象吗?那年演习我们团迟到就是这个地方。
范辰光说,好像在就在附近。
岑立昊说,这是266团的课堂。这次我们要在这里打个翻身仗。
范辰光说,那是没问题的。
岑立昊说,这条河十三年前我就来抗洪抢险,以后每年来,现在河床没见宽,堤坝倒是加宽加高了。这抗洪抢险也很有意思,怎么就要年年搞呢?早知道这个地方是个薄弱环节,为什么就不能一次性解决呢?像这样年年加宽加高,把水位也加上去了,堤坝越是高了宽了,危险就越大。我倒是想,有没有办法,能够一次性解决?
范辰光心里想,这伙计连抗洪抢险也自以为是,又开始异想天开了。范辰光说,抗洪抢险不比打仗,不是说今天在这里打,明天在那里打,这里可能有一个河道的问题。
岑立昊说,明知上面有水,为什么不疏浚呢?两边的行洪区为什么不用,为什么要住人,为什么要种庄稼?那能有多少收成?每年的抗洪抢险要花多少钱?真是鼠目寸光因小失大。
范辰光说,岑团长说的有道理,可是你还是不了解农民啊。农民有啥?就是那几亩薄地,河岸的地都是好地,多数的时候没有洪水,农民投个机多种点粮食,也是为了嘴啊。
岑立昊说,那就是了,就是为了眼前一点利益,就把水位一直抬高,就差点儿没把河床也开荒种地了。实在是因小失大。我总觉得这个抗洪抢险是人为造成的。像这样不疏只堵,早晚要出大事。要不,李白怎么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呢?天上哪有水,不都是人堵上去的吗?
常委分工之前,岑立昊趴在1比10万的作战地图上琢磨了很长时间,又让参谋长韩于戈找来1比50万的行政图,熟悉周边城镇和厂矿地理位置,分析洪峰超过一定水位之后上级防汛部门可能要采取的行洪行动。
常委会上,岑立昊说,从地形走势上看,洗剑大坝是重点,但皇岗4号险段可能是难点。洪峰超过警戒线之前要拼命地保,一旦超过警戒线,又可能要行洪,人员器材车辆安全是个大问题。这个地方还要请一位有经验的老同志坐镇。
岑立昊这话说出来了,大家都不讲话,因为这等于是点名了,所谓有经验的同志,只有政治处主任杨学君和副团长孙大竹是同年兵,比岑立昊和范辰光多穿三年军用裤衩。但杨学君是部门首长,不宜指挥一个方向。参谋长韩于戈倒是跃跃欲试,但一则他不是“有经验的老同志”,同时参谋长也不宜挂帅。其他的如后勤处长朱白江、装备处长张京民,还有列席会议的团司令部副参谋长孙晓农,政治处副主任潘桦,那就更没有发言权了。
岑立昊说,孙副团长是不是谈谈看法?
孙大竹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大声说,啊,岑团长你说什么?我同意,我同意。
岑立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