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韩非子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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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外储说左上(2)

【译文】

刚刚磨好打猎用的利箭,张满弓弩发射出去,即使闭着眼睛胡乱发射,箭的尖端也不一定就射不中那细小得像秋毫似的东西,然而他不能再次射中同样的地方,是不能认为该人善于射箭的,因为它没有固定不变的箭靶子当作目标。设置一个直径五寸的箭靶,射程只有十步那么远,如果不是羿和逢蒙这样的射箭能手,就不一定能全部射中,因为已有固定的箭靶作为目标。有了一定的标准来做事就很困难,无靶射箭是容易的。有固定的箭靶作为目标,那么羿和逢蒙就可以因为射中直径五寸的箭靶而被看作射技高超;没有固定的箭靶作为目标,人们会把乱射射中细小的东西认作笨拙。所以没有一定的标准去对照游说者的言论,辩士们就会用繁言絮语进说;如果设置了一定的标准来把握它,即便是很有智慧的人也怕言辞有失误,不敢乱说。现在君主听取游说者的言论,不是用一定的标准去衡量,而是喜欢他们动听的言辞;不用实际的功效去衡量,而是赞赏他们的行为,不把它们纳入一定的规范去考察。这是君主长期受欺骗而游说的人长期被供养的原因。

【原典】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译文】

外国来的客人中有一个能教燕王修炼长生不死的道术,燕王派人去向他学习。派去学习的人还没来得及学到手,那个客人先死了。燕王特别恼火,就责怪惩处这个去学习的人。燕王不明白客人在欺骗自己,却责怪这学习的人学得太晚了。相信没有根据的东西,而处罚没有罪过的臣子,这就是不能明察的危害。更何况人们最重视的莫过于自己的生命,那个客人无法使自己不死,又怎么能使燕王长生不死呢?

【原典】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耳。

【译文】

郑国有两个互相争论年龄大小的人。一个说:“我和唐尧同岁。”另一说:“我和黄帝的哥哥同岁。”两人为此争辩而不能决断,只能是把最后停止争辩的人作为胜利者了。

【原典】

客有为周君画策者,三年而成。君观之,与髹策者同状①。周君大怒。画策者曰:“筑十版之墙②,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时加之其上而观。”周君为之,望见其状,尽成龙蛇禽兽车马,万物状备具。周君大悦。此策之功非不微难也,然其用与素髹策同。

【注释】

①髹(xiū):给器物涂漆。②版:通“板”。

【译文】

有个为周国的君主画竹筒的客人,三年才画成,周国的君主前去观看,和漆过的竹筒一样,周国的君主特别恼火。画竹筒的人说:“请您建造一堵十块模板大小的墙,在墙上凿一个八寸大的窗,然后等到太阳刚出来时把竹筒放在窗上对着阳光看看。”周国的国君按照他所说的话去做了,看见竹筒上画的形状都成了龙、蛇、飞禽、走兽、车马等,万事万物的形状全都具备,周国的君主十分高兴。画这个竹筒的功夫并非不微妙和难能,但是它的实用价值与没有画过画、只用漆漆过的竹筒是相同的。

【原典】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译文】

客人中有一个给齐王画画的人,齐王问道:“画什么最难?”客人说:“狗和马最难画。”“画什么容易?”客人说:“鬼怪最容易画。”狗马是人们都知道的,几乎每天都显现在人们的面前,不可能画得很像,所以难;鬼怪是无形的东西,不显现在人们面前,所以画起来很容易。

【原典】

齐有居士田仲者①,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巨瓠,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②。今厚而无窍,则不可以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坚石③,则不可以剖而以斟。吾无以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

【注释】

①田仲:战国时齐国隐士。②谓:通“为”。③任:通“妊”,包藏。

【译文】

齐国有个隐士叫田仲,宋国人屈谷见到他,说:“我听说您很有骨气,不依靠别人吃饭。现在我有一个非常大的葫芦,坚硬得像块石头,厚实得没有空隙,把它献给您了。”田仲说:“葫芦可贵的地方,是因为它可以用来装东西。现在它厚实而没有空隙,就不能剖开来装东西了;它重得像块坚硬的石头,就不能剖开来斟酒了。我用这种葫芦来干什么呢?”屈谷说:“说得对,我准备把它扔了。”现在田仲不依靠别人吃饭,也不会给别人的国家带来什么好处,正和坚硬的实心葫芦同一类型。

【原典】

虞庆为屋①,谓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对曰:“此新屋也,涂濡而椽生。”虞庆曰:“不然。夫濡涂重而生椽挠,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以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为之而屋坏。

【注释】

①虞庆:即虞卿,战国时赵国人,曾任赵孝成王的上卿。

【译文】

赵国人虞卿建造房屋的时候,对工匠说:“屋面的坡度太陡了。”工匠回答说:“这是新房子,泥巴是潮湿的,椽木也没有干透。”虞卿说:“不对。潮湿的泥巴沉重而没有干透的椽木弯曲,用弯曲的椽木承受沉重的泥巴,房顶就应当造得低一些。因为经历的时间长了,泥巴也干了,椽木也干了。泥巴干了就会轻起来,椽木干了就会变直,用挺直的椽木来承担轻的泥巴,房顶就会逐渐增高。”工匠被说服了,按照虞卿的话造出房屋来,但房子却倒塌了。

【原典】

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桡,涂濡则重,以桡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屋果坏。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虞卿打算造房子,工匠说:“这木材还没有干透而泥巴又潮湿,木材没干透就会弯曲,泥巴潮湿重量就大;用弯曲的木材来负担沉重的泥巴,现在即使造成了,时间长了也一定会倒塌。”虞卿说:“木材干了就会变直,泥巴干了就会变轻。现在情形是,如果木材和泥巴真能干起来,它们会一天比一天变直变轻;即使时间长了,房子也一定不会坍塌。”工匠被说服了,就把房子造了起来。又过了些时候,房子果然坍塌了。

【原典】

范且曰①:“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机,是节之其始而暴之其尽也,焉得无折?且张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②,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也,为之,弓折。

【注释】

①范且:即范雎,战国时魏国人,曾任秦昭王的相。②檠(qíng):矫正弓弩的工具。

【译文】

范雎说:“弓被折断的时候,一定是在制作的最后阶段,而不是在制作的开始阶段。因为工人把弓弩绷紧的时候,把弓放在校正器具上三十天,然后装上弦,可是再过一天就去扣动发射的扳机放箭,这是开始调节时缓慢而最后使用时急促,它哪能不被折断呢?我范雎张弓时就不是这样:用校正工具校上一天,随即装上弦,再过三十天才去扣动扳机放箭,这就是开始的时候急促,而最后有所节制。”工人被他说得无言可对,按照范雎的话去做,结果弓被折断了。

【原典】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而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工匠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译文】

范雎、虞卿的言论,都能做到文辞动听过人,但却违背了事物的实际情况。君主对这一类话喜爱而不加禁止,这就是事情败坏的根源。不去谋求使国家安定强盛的实际功效,却羡慕那种华丽动听诡辩,这就是排斥有法术的人士,而任用“使房子倒塌”、“使弓弩折断”的人,所以君主处理国事时,总也不能通晓工匠造屋和张弓的道理。然而范雎、虞卿之所以使有技术的人陷入窘境,是因为他们讲起虚浮的话来,虽属毫无用处,却能取得胜利;然而干起实际的事来,即使合乎实际情况而不可改变,却仍然陷入窘境。君主看重没有实际用处的辩辞,看轻不可改变的言论,这也就是招致国家危乱的原因。现在像范雎、虞卿那样的人物还在不断出现,而君主对他们依然欣赏不已,这就是尊重导致屋塌、弓折的人的议论,而把懂得法术的人当作盖房绷弓的工匠来对待。工匠不能施展技巧,所以会有屋塌、弓折的结果;懂得治理国家的人不能实行自己的治国方略,所以国家混乱而君主处于险境。

【原典】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译文】

小孩在一起做游戏时,把尘土当饭食,用泥巴当肉汁,用木头当肉块。然而到了天黑就一定得回家吃饭,因为泥巴做的饭菜可以玩耍,却不能真吃。称道上古的传说与颂词,虽然动听却不实在。称道先王的仁义道德,却不能使国家走上正路,是因为这些东西只可以用来做游戏而无法用来治国。因追求仁义而使国家衰弱混乱的,韩、赵、魏三国就是例子;不羡慕仁义而使国家安定强盛的,秦国就是例子。然而秦国至今还没能统一天下而称帝,只是因为治理还不完善。

经三

【原典】

挟夫相为则责望,自为则事行。故父子或怨谯,取庸作者进美羹。说在文公之先宣言与勾践之称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吴起怀瘳实而吮伤。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筑社之谚,自辞说也。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郑县人得车厄也①,卫人佐弋也,卜子妻写弊裤也,而其少者侍长者饮也。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说在宋人之解书与梁人之读记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

【注释】

①车厄: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厄:通“轭”。

【译文】

第三

怀有依靠别人的想法办事,就会彼此责备和埋怨;怀着自己依靠自己的心理,事情就可以做成。所以有的时候,父子之间也存在彼此埋怨和责怪的情形,而为了争取雇工多干活却给他们丰美的饭菜。有关的解说在“说三”中文公伐宋先宣布宋君的罪状、越王勾践伐吴之前先宣布吴王筑如皇之台的罪状这两则故事中。因此,齐桓公将对蔡国的恼怒隐藏起来,而以攻打楚国作为幌子来消灭蔡国;吴起怀着使士兵伤愈去拼命作战的念头而为他们吮吸伤口。再有古代帝王那歌功颂德的诗赋、刻铸在钟鼎上的铭文,都和赵武灵王在播吾山上刻的大脚印、秦昭襄王在华山上刻的大棋局一样,全都是骗局。然而前代帝王所期求的是利益,所使用的是别人的力量;运用修筑社坛的谚语,是晋文公为自己辩解而鼓动他人卖力的办法。如果赞许那些读书人而向古代的帝王效法那渺茫不测的治国之道,恐怕不适用于现在吧?虽然这样,却又不能改变它。那就愚蠢得像:郑县的人得到了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去问人,掌管射飞禽的卫国人射不到鸟,卜先生的妻子按照破裤子的样子来做裤子而把新裤子给撕破了,以及年轻人侍候年纪大的人喝酒。先王的言论,有涉及小事,而现在社会上却把它的意义想得很重大;有涉及大事,而现在社会上却把它的意义理解得很小;这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弄清楚的。有关的解说在宋国人误解书意做了蠢事,以及梁国人读书变呆这两则故事中。所以古代的帝王留下的言论有时候就像郢都人写的书信,而后人理解起来,却多属燕相看信时胡乱解释一类。那种不去考虑是否适合自己国家的政事而只图取法古代的帝王,全都如同郑人买鞋不相信自己的脚,却要回家去拿尺码一样。

说三

【原典】

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夫买庸而播耕者①,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陌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为心,则越人易和;以害之为心,则父子离且怨。

【注释】

①庸:通“佣”,雇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