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难受的事越要轻描淡写，越是轻描淡写了，等你真遇到……也就没那么大惊小怪了。
这句话，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一个老兵告诉李归雁的，然后，那一次，老兵被乱刀砍死，他毫发无伤的回到了天策。
没人怨过活下来的人，也不会费太多心思开导他们。
想不明白的人，会死在下一场战斗里，想通了的，会活下去。
这就是兵，也是兵的宿命。
但只要是人，就必然会有怕的时候，害怕的人，害怕的事儿，或者害怕的东西。李归雁活了二十多年，就见过一个真的什么都不怕的人，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女人。
岫云是个非常奇怪的女人。
在天策府里，没有男女之别，只分穿裙子还是穿裤子。印象里，她特别有女人味儿的时候只有两次。一次是她云鬓锦衣抱着古琴坐在花街高阁里，眉如远黛，柔弱又凌然；一次是她跪在秦王殿前接过了那身铠甲，寒芒如雪，红裙如焰。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嫁给许天晴，因为不管怎么看，两个人都般配的天造地设。他们如果成了一家人，肯定会横扫战场威震天策。但是世事无常，最好的事情，不一定就会成真。
许天晴和李归雁呆在天策府里第八个年头的时候，一切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改变了。
刺客混入府中欲行窃军机秘文，被当值的李归雁捉了个正着投进了牢里准备审问，刺客倒是硬气，什么都不说，可是他的忠诚却没什么用，当天夜里就被人扭断了脖子。
杀了刺客的人，是一个苍云弟子。
本来，只要将这苍云弟子投入牢狱调查清楚酌情处理，这件事也就结了。但是在关押的第三天，岫云劫狱，带着疑犯逃出了天策。
如果不是两年后收到了岫云的一封长信，李归雁恐怕至死都会相信，那位可敬可爱的师姐是抛弃了天策的。但是那封信，也成功踩碎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
岫云从小就在天策府长大，因为是弃婴所以生而无姓，一般来说她这样的孩子都会随了抚养自己长大的人的姓，不过养大她的人觉得孩子高兴就好，姓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便只取了名字。
从小在老爷们堆里长大，还能学会诗文女红之类的文雅玩意，也是不易。除了女子基本都会的东西，岫云从小就聪明，兵法武艺的上的灵性更是惹人注目，在同龄人里少有对手。所以她一直很强势，强的大部分男人都在她面前矮半头。
第一次输在许天晴手里的时候她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连着三四天睡不好觉，顶着个黑眼圈又去约架，结果还是大败，气得当时才十二岁又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她直接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许天晴那时也还是个熊孩子，虽然老成但还压不住什么事儿，见她哭了，本来还轻松自得的脸上也无措了起来，但却没准备劝劝，反倒是跟着来看热闹的李归雁坐不住了。
“别哭了。”
为难的看着眼前啪嗒啪嗒掉金豆的女孩子，李归雁笨手笨脚的用衣袖抹干净那糊了一小脸儿的鼻涕眼泪，他向来嘴甜，身上总揣着各处搜刮来的零食，当下就掏出半支糖葫芦开始哄人。岫云不是记仇的性子，哭了两声也就好了，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不客气的抢过糖葫芦来塞了一嘴，看着李归雁心疼眼馋的表情笑开了花。
三个人就这么熟了起来，岫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跟着将军们四处征讨平定几乎不在府里出现了，玩儿性大的李归雁慢慢也就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个哭鼻子抢他糖葫芦的师姐。直到后来，岫云奉命藏匿在青楼里收集情报，阴差阳错前来接应的李归雁才恍然想起这美女是谁。
之后的几年，算是三人过得比较安稳清闲自在的时候，也是岫云，最喜欢许天晴的时候。
李归雁曾经有一次背着自己发小偷偷问过岫云，到底喜欢那根死木头什么。
那时候俩人正躺在秦王殿屋顶上喝小酒看夕阳，岫云叼着根草，食指漫不经心的敲着瓦片：“人长得好看，脑子聪明，能打。”
李归雁侧目：“我还以为师姐你会有点跟别人不一样的见解。”
岫云扑哧一笑，抬手想要揉揉李归雁绑的连七八糟的脑袋：“你懂什么，这喜欢不喜欢啊，根本就不是能说得出来讲得明白的东西。”
李归雁机敏的一躲，让那还带着手甲的魔爪落了空：“那你们俩到底啥时候成亲啊？老这么稀里糊涂黏黏糊糊的看得我牙根子疼！赶紧该嫁嫁该娶娶该干嘛干嘛，省得成天有人跟我打听你们俩到底咋回事儿！”
“要是真能随心所欲，哪还有……”岫云低笑一声，起身来一跃而下，声如银铃，穿过赤色的黄昏，“走，师姐给你买糖葫芦去。”
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打探，埋伏，暗杀，也许是因为身为女子的便利，岫云战场正面杀敌的机会并不多，反倒是策应的活没少做。她所接触的人五花八门，权贵走卒，英雄匹夫，基本都是过眼云烟，但是只有一个人让她印象挺深刻的。
那是个矮子，人还没刀高，气势却比那刀子锋利得多。因为任务接触了几次，两人交谈的也不多，知识知晓彼此姓名和所属的程度。那矮子，名为耶律。
事情发生的那天跟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刚从扬州回来，身上还隐隐带着西湖杨柳的清香，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的赖在许天晴房里，笑嘻嘻的说着我想你了。
许天晴从那一桌子的宗卷里抬起脸，七分无奈两分放心一分认真，淡淡的说了句：“别想太多。”
岫云撇撇嘴，还没在说些什么，就见李归雁阴着脸哐的一声推门进来，见到她也只是哼了一声师姐，就把自己整个摔进椅子里，长长地出了口气瘫成了一堆，脸上胡茬和青眼圈清晰可见。
岫云看着他这出特别新鲜，就伸出根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戳着李归雁脑袋上跟人一样灰朴朴的毛球：“这是怎么了？”
“前儿个值夜抓住了个毛贼，可惜被个傻帽掐死了。审了两天，到现在还没张嘴，可累死我了……”
“哎呦新鲜啊，你手里的兔子还能被鹰啄了？快说说谁啊这么厉害？”
“就前一阵子来交换公文的那个，苍云的耶律。”
很多时候，点滴细流汇聚成的海并不是最初想要的，但在第一滴水落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