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冰冷在冬日里尤为尖锐，环恒在颈侧，倒是比杀意更加刺骨。
“你说什么呢……”
树木躲藏在薄雾之后，都变得影影绰绰，叶荀死死盯着与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人，感觉到无比荒谬。
李归雁微微垂下眼帘，大氅上墨色的鸟羽层层叠叠的掩住了苍白的脸色，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显得他稚气了不少。
墨晚青准备的衣服很独到。方红莲是青灰，自己是月白，李归雁是靛蓝。
蓝衣，黑氅，白雪，灰林，映衬的人虚妄不实，如入梦寐。
“你怎么用刀对着我……”
叶荀短促的笑了一声，向前了一步，弯刀纹丝不动，紧紧地压在他喉间，压出了一抹红痕，他却红着眼不予理会，死死的盯着李归雁的双眼尽力轻声道：“我以为，你我已经可以互相相信了。我以为！我……能是你的朋友……没关系！你还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一定都告诉你！”
“叶公子。”
李归雁咬字清晰的声音在风里变得飘忽不定，无喜无哀。
“朋友，是需要彼此都认同的。李某的朋友，都已骨销魂散，进了阎罗十殿。你所期望结交的，不过是个虚幻之影。”
叶荀全身紧绷，觉得一口气噎住在喉咙里，涨的眼睛里一阵酸涩。
其实一直以来，叶荀心头都隐隐觉得不安，李归雁这个人太要强了，他肯表现出的脆弱根本不到他所承受的半分，他将自己掩埋的太深，深到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想帮他分担。
想拯救他。
想……
叶荀垂着头，看上去很委屈，他低声道：“你知我不会放你独自进这虎穴狼窝。”
“那只能让你在这里……荒山埋骨。”
叶荀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归雁，然后慢慢放松下来，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你不会。
他说着，轻剑出窍反撩而上，向着背后接连三剑刺了出去。以攻为守，奋不顾身，钳制着他的人似乎也在一瞬之间被他这种凌厉的气势逼得暂时难展其锋。
可惜形势逆转的很快。
刀风过处，叶荀的衣衫被划破了三道裂口，一缕鲜血自裂缝中沁出，转瞬又被布料吸收了个干净。伤势不重，却足以让他了解了彼此之间的差距——他到现在除了一副黑金交织的衣角，连来袭者的脸都没看到。
满心挫败间，李归雁的声音响起。
“他的刀很快，你跟不上他的速度。”
“我不信！”
叶荀死死地咬着下颚免得自己过于激动，一字一顿，倔强的不肯收手。
他不信自己这七年光阴看到的只是海市蜃楼。更不信，这人的心会真的变成一块顽石。
李归雁两道剑眉拢了起来，身上传递出的弥漫开的的寒意，却比北风更加刺骨。
“天真，是会要人命的。”
他说完了想说的话，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危险的，不值得留恋的山谷。
叶荀一惊，还没等反抗就觉得颈后一凉，眼前发黑的倒向地面。而钳制着他的人慢慢转到他正面，黑兜帽和面罩之下的碧瞳犹如野兽，他慢慢后退，挪开了兵刃，然后转身随着李归雁离去。
*
“你心软，该杀的。”
转过弯彻底不用避忌叶荀的视线后，蒙面青年上前将快要力竭的李归雁架到肩头，动作间一绺金色的头发掉出了兜帽。他的声音听上去甚是悦耳，音调却有些古怪，像是才开始牙牙学语不久。
李归雁低叹一声：“好人本就少，杀多了会遭报应的。”
“会追来。他。”
“随他吧……他们在哪儿？”
“河。”
才几句话的功夫李归雁已经气喘如牛，蒙面青年索性揽住李归雁的腰，运起轻功加快速度向药师观附近的一条小河上游飞掠而去。
有人支撑，李归雁也就能分出些心思考量其他。
在这里得到支援，也就说明之前虽然遭袭但郭久无甚大碍，顺利地传递出了消息。墨晚青此时应该也带着阿瓦去了万花谷，凭那痞子大夫的手段路上也不会有什么不妥。方红莲身手不凡，霏雨的安全自然无虞。至于叶荀，一刻钟后大约就能清醒了，现在的风雪足以掩盖自己的行迹，他醒来后何去何从，也只能听天由命。
李归雁刚刚思及此处，已经堪堪走出挂满了白霜的树林，一抬头便看到了河岸边一处简陋的茅庐，门口窝着个小老头，叼着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这人眼泡微肿，颧骨高耸突兀，整张面庞瘦骨嶙峋。尤为特别的是那双手——肤色泛青的双手，有些干枯消瘦，像是几近枯萎的枝干。手里的钓竿却稳如泰山，在大风雪里纹丝不动。
“哼，无用的东西！区区跳梁小丑就把你整得这般难堪，还有脸回来？”
李归雁走到老人近前，眉头舒展，双膝跪下轻声唤道：“归雁不孝，让师父担心了。”
“堂堂校尉，有什么可让我这糟老头子担心的。”老人头也不回，手腕一抖就将一尾鱼从河面上的冰洞里扯出来，直接甩进蒙面青年的怀里，“你这小兔崽子，以为蒙了面别人就认不出你了？下次要干坏事儿就先把你的破刀收起来，深怕不知道你是明教里跑出来的啊！”
蒙面青年老实的点头，一点不敢反抗。草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粉衣女子快步走到几人跟前搀起了李归雁，回头冲着老人嗔道：“师兄都受伤了爹你怎么还摆臭架子！尉迟漠更是你孙儿的爹爹，不许欺负！”
“好你个乐霓裳，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再没为难李归雁和他身边的尉迟漠，转身回了屋。
“霓裳，别这么跟师父讲话。”李归雁站稳后拍了拍乐霓裳的手臂，“你也是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长不大似得。”
乐霓裳撅撅嘴，躲到了自己夫君尉迟漠的身后，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碎碎念：“明明在帮师兄师兄却要教训我，囡囡你要记得，以后不给他抱！”
李归雁还待要说些什么，身子突然一个踉跄，他实已全身无力，竟连站都站不住了。尉迟夫妇连忙扶着他进到屋内坐到火盆边，倒上姜汤给他驱寒暖身。
“师父……”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现今这药师观你却去不得。”乐兰秋悠悠的吐了一口烟，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一直甚是喜爱的弟子如今的惨样，也是难掩心疼，“你大概还不晓得，天策府，基本已经是名存实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