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化里,驸马府。
高大的府门前,挂着三根高高的丧幡,左右各有一条长长的白布条。里面,更是丧幡林立,白布飘扬。
宫里的供奉杨复璟站在大门口,每见到前来吊唁的人,他就大声唱喏。听到他的唱喏,候在一旁的小厮便会过来,引着吊唁的人进去,登记姓名、职位,还有所带祭祀用品。
温璋站在不远处,观察着。
前来吊唁的,有卫王李灌、广王李澭……有大臣曹确、卢耽、于琮、路岩、王铎……来驸马府吊唁的,不是王公大臣,就是达官贵人。
一个小小的公主病薨,怎么有这么多权贵前来吊唁?原因有二,一是同昌公主是唐懿宗最为宠爱的女儿,给公主面子就是给皇上面子;一是驸马爷韦保衡很受唐懿宗的宠幸,自与同昌公主结婚以来,在一年三个月时间,他就从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右拾遗升为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章事,成为朝中的宰相之一。
见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温璋感觉时机到了,便带着管家走了过去。
“京兆尹温璋温大人前来吊唁——”杨复璟见了,作了一个揖,大声唱喏。因为唱喏多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一个小厮迎上来,引着温璋进了府门,朝左边厢房走去。因为去登记的人较多,场面有些混乱。根据事先的约定,温璋示意管家跟着小厮,他却朝正房走去。
正房也有人来往,多为同昌公主的亲人。见温璋进去,守门的小厮也没怎么注意。
进入正房后,温璋判断了一下,从右侧门入,经一廊道,进了内室。内室的门有两个侍女守着,见温璋闯了进来,两人有些惊讶,拦住温璋说:“客官,这是公主的寝房,闲人不许进入。”
温璋拿出腰牌,说:“我是京兆尹温璋,奉皇上旨意,彻查公主遇害一案。”
这个温璋,在京城很有名声,有“活阎王”之称。前不久,女道士鱼玄机因为吃醋,活活打死侍女绿翘,将尸体埋在树下。后来,因为尸体发臭,有人向官府告发,挖出了绿翘尸体。
鱼玄机很会写诗,是一个知名女道士,和不少高官有染。自然,有高官暗地里保她。温璋还是顶着压力,查明事实,按大唐律法,将鱼玄机判了死罪,名震京城。
听说是温璋,两个侍女马上变了脸色,不敢阻拦。不过,其中一个马上离去。温璋知道,侍女肯定是通报驸马爷去了。他急忙进去,查看起来。
连珠账已经撤去,公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绣满了鸳鸯的锦被。听闻,这床鸳鸯锦被是公主出嫁前自己一针一线绣的,整整花了三个月。公主身体如果不好,是不可能绣出这样漂亮的锦被。
公主嫁给韦保衡,才一年零三个月,怎么就病逝了呢?温璋一边看着寝房里的摆设,一边琢磨着。
床边有一妇人,正在默默垂泪。
这个人不是公主的母亲郭淑妃,也不是韦保衡的母亲韦母,她会是谁?温璋心中一动,施了一礼说:“这位夫人,请问你是?”
妇人抹了一下眼泪,凄然说:“我是公主的乳母何氏。”
温璋听了,心中一喜,急忙说:“我是京兆尹温璋,奉皇上旨意,来查公主的死因。你是公主的乳母,自然跟随公主左右,这段时间,公主的饮食起居可有异常?”
妇人支吾着,说:“没、没什么异常。”
温璋又问:“公主和驸马爷的关系可有异常?”
妇人说:“有,没、没有。”
温璋追问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妇人说:“驸马爷和公主相敬如宾,但、但从来不同寝,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好还是不好。”
什么?驸马爷和公主从不同寝,难怪结婚一年多了,两个人还没有共同的孩子。驸马爷和同昌公主正当年,又是新婚,应该是干柴遇烈火,怎么会不同寝呢?温璋快步走到床前,掀开锦被。
公主右手腕处,有一条很细很细的刀痕!
“温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私闯内闱,该当何罪?”韦保衡进来,见温璋站在床前,勃然大怒。
温璋一惊,急忙放下锦被,转过身,施了一礼,说:“韦大人,本府奉皇上旨意,来查公主的死因,请韦大人不要见怪。”
韦保衡冷哼一声,说:“明明是庸医误诊,害死我爱妻,这有什么好查的?温大人,请你马上出去。”
奉旨调查公主死因,这是温璋的幌子,皇上没有下这样的旨意。二十一个太医是韦保衡派人押送到京兆尹大狱的,因为人关在京兆尹大狱,作为京兆尹,温璋有责任来查。
私闯驸马府的内闱,确实是不恭不敬。温璋不敢停留,急忙出了寝房。
“老东西,你要是敢乱嚼舌头,我会让你不得好死!”后面,传来韦保衡凶狠的声音。
温璋走出正房,来到大院,正要出门离去。
“圣旨到,韦大人接旨——”随着一声唱喏,在几个禁军的护卫下,内常侍刘季述进了驸马府。
韦保衡接到通报,急忙出来,跪拜接旨。
“同昌公主贤惠端庄,骤然仙逝,是朕之不幸,大唐之不幸。朕心急如焚,深感痛心,特敕封同昌公主为卫国公主,谥文懿。着内侍省会同工部、户部为公主修建陵墓,采办、制造陪葬出殡器物和用品。钦此!”
宣读完圣旨,刘季述扶起韦保衡,说:“驸马爷节哀,皇上还说,公主的丧事要好好操办,不可马虎。”
韦保衡说:“请天使大人回报皇上,微臣会拟定一个治丧的方案,呈报皇上的。”
刘季述说:“那就好,驸马爷事情多,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刘季述朝韦保衡拱了拱手,在禁军的簇拥下,出了府门。韦保衡和众多官吏,将其送到府门外,直至不见了踪影,才回驸马府。温璋一直跟在后面,暗中观察。驸马进去后,他没有再进去。
候在外面的管家走到温璋的身旁,悄声说:“大人,我听驸马府的人说,郭淑妃经常来驸马府。”
温璋说:“当娘的来看女儿,这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妥?”
管家说:“他们说,郭淑妃来驸马府,并非来看公主,而是来看驸马爷。”
“不可乱说。”温璋呵斥了一句,“回衙门。”
“是。”管家招了一下手,示意候在一旁的轿子过来。
随即,温璋坐上轿子,匆匆回了京兆尹府。
京兆尹府在长安城西部的光德坊东南一隅,在唐朝中年,京兆尹住在自己的私宅里,每天走班。大中年间,唐宣宗下旨特批两万贯钱,命京兆尹韦澳在京兆尹府办公院内建造官邸。
从那个时候起,京兆尹就不用走班,可住在京兆尹府里,以府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