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芙蕖花塘亭亭净植,水面微波倒也是春风不改,兀自清净。白玉小桥之前的两方对峙突然被人打破,信成侯回身望着祈墨匆匆而来,“侯爷,城里形势不对,有近百人趁乱散布谣言,虽然身份现下未知但那面上却不似我郁国人,祈墨怀疑……该是同质子重城有关。”
郁桐微微颔首也绝不对,“现下宫中大乱,夏重城人在何处?”
祈墨摇首,“不知,但方才已经命人往质子府上去了,府门紧闭该是质子不在府中。”
那人盯紧了郁檀一举一动,自知现下皇位近在咫尺,郁桐开口已是带了必杀的意图,“这夏重城故意战败着实蹊跷,不管他所为何事,如今父王驾崩中宫已逝,这天下我志在必得,绝不能因他而出了乱子,魏司马?”
魏长铮不过三言两语已经从他话里听出不对,立时回身制止,“不可!信成侯也是知情人,当日江陵一仗我同那质子已有君子之约,他主动战败受降,郁国将士无需性命相搏无谓牺牲,而我朝需助他日后平安归国……若是现下再起杀机岂不是过河拆桥之举!”
果然这一仗若不是夏重城暗中命人协商,故意战败为着公开混入郁国皇宫,否则恐怕万万不会如此之快……郁檀三言两语之下早已大致想清了前后,突然望着对方逼宫之势怒斥开口,“魏司马!你竟胆敢勾连夏国之人!”这一时左右诸位臣子也听出不对,更加凄惶大喊,“请魏司马出兵拿下质子重城已绝后患!”
云动九霄,暴雨过后的天依旧带了阴湿气,郁国皇宫之中竟然内斗,导致太子同信成侯两派各领兵力愈千于宫中对峙,当年景程太子一手打下的大郁盛世齐齐被这一场雨尽付灰烬,膝下两位皇子之间争夺无尽,再无手足情谊。
很明显,太子继位十足占理,偏偏这华妃同信成侯算准了是非恩怨,手中牢牢地握住了魏长铮这枚狠棋,他手握六军兵权无疑实力占了上风。
风过肃杀。
宫门之处一方墨色马车通体朴素无奇,有人急赶而出,却也因着太过肃静而在这般天地动荡的日子里更显得诡异。
赶车的人疯颠颠地哼起了怪异的调子,只越赶越急,竟是直冲出了宫门无人能阻,郁国皇宫大火之后早已混乱难言,不断有小宫人抢路而出哭泣掩面,这一辆马车自然也是想趁着混乱形势仓皇出宫。
平地起风波,芙蕖倾动,那池塘正中铺开的长桥直通对岸御街,分明近在咫尺便能离开这异国他乡,这方车马之中却兀自剧烈挣动,车上一阵喊叫不绝。
夏重城回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只看着这还穿了雀羽罗衣的公主,不知落芙是被他扭坏了手臂太过疼痛难忍,还是已经被这一路上哭喊不绝父王驾崩的消息逼得完全发了疯,她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还不断地挣动,一脚便直接向着夏重城面上而来。
剑眉之人再也忍不住也被惹得急了,伸手强行将她一把抱到怀中狠狠制住,眼看着那封住她唇齿的布条渗出血来,昔日花神惊羡的落芙公主如今发丝散乱,兰妆湿透,那双凤眼却犀利得就像是北国冬日结的冰棱。
颠簸摇曳之间,他突然就想起了什么。
很冷很冷的风,该是极年幼的时候,那个节气北国早已落了雪,大哥一把将他推在地上,小小的孩子摔得满身满脸都是雪,他倒在雪地中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抱起,余光中瞥见的宫殿檐角上的冰棱坚硬而透明,带了薄仞一般的尖锐,狠狠刺在心上。
那一年他最终回过身望见了母后的眼泪,浅淡剔透却有着融雪的力量,她抱着他含泪而笑,“重城,母后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要怪你大哥,他是恨我的……”
不要怪他?他一直都不曾怪他的,但是他竟然害死了夏重城最重要的人。
男人略微的失神,落芙却早已像是疯了的小兽一样撕打不至,一直到把他手下完全咬出了血,最终那眼睛里死都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肃静马车,长桥彼端近在眼前,他愣了半晌竟轻轻将那封住她嘴的布条拿下来,“流血了……你不要乱动。”
她忽然也真的不再挣动,被他近乎环绕着抱在怀里按住了手脚,那扭断了的胳膊疼的几乎麻木了所有感官,落芙只觉得天地一片染了血的灰,忽然低了声音只是念一句,“我要……我要去找哥哥……放我去寻他!”
“他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保住你?”夏重城更觉有趣,刚想再说什么马车一阵剧烈震荡,子息一阵怒吼突然勒马,“主人!”
一阵破空之音,宫门之上竟有人追击而来,放箭相阻,长箭刺破马车,子息冲到后方左右挥刀,夏重城一把松开落芙,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警告,“闭上嘴!”
那带血的布条被他扔在她动不了的手边,落芙固执地想要往外走,半边身子剧烈的疼痛撞碎了所有意识,只记得父王母后还有兄长安危,一直挪着身子硬是滚到了车帘旁。
“魏长铮!”夏重城提起高呼,却见那宫门之上箭雨被人下令停止,魏长铮终究有些愧意现身而出,看着那宫门之下的人扬声开口问道,“质子混入我朝宫中究竟所为何事!”
“此事当初你我商定之时便已达成盟约,你不得随意探问,而我必不干预你国政事!如今郁王驾崩王后仙逝,我意欲归返夏国,魏长铮你可是想要毁约?”夏重城一身玄衣,话语之间锋芒顿现,绝不示弱。
毕竟谁也不曾想到这夏王的皇子当真被囚在郁国,如今全城混乱,他竟然是私自带了人藏匿多时,如此时刻亲见夏重城想要趁乱逃离,顿时左右诸人再也让不得,“我大郁皇宫岂是他擅自来往之地,请司马下令放箭以除后患!”
魏长铮抬起手来犹豫了一刻,终于权衡利弊自知眼下再不能出任何变数,那手一旦挥下立时池塘长桥上的车马便要成了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