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只是冷,她行走在通体苍郁蔚蓝的天空之下,刺眼的纯白色却好似是山峦起伏,巨大的江水之声呼啸而过,一个人走,循着开成海的苍白茶花颜色。
谁唱芄兰歌,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清清淡淡三两成行,西域的风声扑灭了所有残存的暖意,一阵剧烈的疼痛自左臂传来,突然牵连起了所有感官意识,她只觉得冷得受不住,猛地惊醒过来,眼前一片阴湿灰暗的颜色,伴着蒿草的霉味。
“哥哥!”
残破的瓦片之前有人回过身来,微微蹙眉厉声开口呵斥道,“噤声。”
她触手所及的地方俱是湿嗒嗒的蒿草铺开的席子,一时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落芙试着抬起手来,却发现那断了的手臂被人正过骨,用了什么坚硬的板子牢牢绑住,现下略微一动便疼得钻心蚀骨,立时她俯身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眼睛环顾四下,看见的都是阴暗的瓦砾,还有尊倒了的观音,该是废弃了的小庙,东边的房梁塌了半边,整个撕开了一道口子,风顺着倒塌的裂口吹进来更染了水露湿气,春季的江南却也有这般阴寒的地方,落芙下意识地蜷起腿来,才看着自己漫长的雀羽裙摆被人扯得不成样子,她立时心下一惊,不等开口那一身暗色宽袍的男人早已一步上前打量地上的人,“手都断了竟是还忍了过来,果然是个有脾气的小公主。”
一阵声响,一团暗影忽然燃起了火光,子息蓬乱脏污的脸面映着火一个劲地冲落芙傻笑,却拧成了诡异的嘴脸,她再也忍不得,不住地后撤,“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夏重城借着光看清了她眼底的愤怒,一时笑起来,“你如今毫无倚靠,恐怕明日太阳起来,你那三哥便已经继位为王,这郁国皇族从此同你落芙公主还有什么关系?”
檐角嘀嗒落下凝成水珠的湿气,她猛地就想站起身来,还不得使力早已疼得缩在一处,“你……你趁人之危岂不是太过卑鄙!让我回宫去……”
夏重城突然冲着她走过来,剑眉之下的瞳子幽邃不掩狂妄,落芙开口就想叫人却硬生生地哽住,早便不是宫里了,不过几日之间,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庇护,这个时侯徒劳的大喊大叫谁能来救她?
所以他踏上蒿草席子的时候,只看着这满身泥水散乱了头发的公主咬着牙不说话,终究戒备地盯紧了自己周身,那双极艳的眉目大恸过后已然映着烛火动人心意,只不过分毫的光景,夏重城俯下身来随她一般坐在那湿凉地上,缓了声音摇首,“你过来。”
她动也不动,子息在一旁扯了根蒿草梗在火上玩来玩去,这方的两人隐在破庙中的墙下彼此对峙,落芙看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了又想开口问他,“宫中如何?”
“郁王驾崩,王后悲痛过甚亦随之而去……起码酉时的时候宫里是如此昭告天下的。”夏重城毫不在意地说起,“我说让你过来。”
她依旧不动,背抵在那冰冷的墙上,不知这破庙多少时间无人来上香火,残败不堪更是满是阴湿,“太子殿下呢?”
夏重城很明显听出了她的颤抖,“怎么,还是不信?太子殿下继位失败,被信成侯射杀于你面前,白日的事情若你亲眼所见还不能信,那恐怕我只能送你去见他了。”说完了玄衣男子眼中戾气顿现,落芙却忽然如同疯了一般,整个人撑着一口气扑过来,“胡言乱语!他不会死的……不可能!”
夏重城只伸手略微使了气力就看着她动弹不得,他一点一点靠近她的脸面,一如当日的澄心堂中,距离极近,声音清晰得带了毋庸置疑的残酷,“郁檀已死,魏长铮举兵拥立三皇子郁桐为王,眼下城中百姓皆知。”
他终于心满意足的看着她眼中骄傲的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他看着她整个人失了气力瘫坐在自己身侧,夏重城忽然却又觉得没有意思。
那曾经名扬三国的落芙公主如今亲人一朝皆亡,丧失了所有爱恨,只冷冰冰地带着伤瘫倒在破庙之中,甚至连那帝女九裾云霞的华服都破败不堪,他想看看这个小公主眼底那么漂亮坚硬的冰棱能不能被毁掉。
真的看着她失神如此,他反倒并不感兴趣。
半晌玄衣的男人叹了口气,“你的手若还想救只得正骨重接,所以扯了你的裙摆做固定而已,你不用如此戒备。”
她没有反应,只望那扑簌簌腾起的一堆篝火。
四下潮湿,火势并不旺盛,她看着看着依旧刺得眼目生疼,却不肯挪开目光,一直到身旁的人看着她连唇齿都打起寒颤来,忽然便起身褪下了外袍。
一脉玄衣墨色玄武纹的绸缎,内里的气势自不用说,铺天盖地扔过来裹住她,夏重城冷冷地望她一眼,手下却是给她浑身护住湿寒,“现下你不准死。”
她一共见到他没有几面,如今却忽然如同打翻了墨砚一般将山川烟雨统统脏污,什么都乱了,落芙甚至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便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但是她已经不想再清算了,“夏重城。”
他不答,只忘了她一眼算作是回应,“杀了我吧。”
那人的笑声满是嘲弄,“怎么,你兄长被人害死你也想着要殉情了?”
四壁湿凉青苔,坍塌的神龛贡物发了霉,点点都是刺鼻的肮脏味道,她十六年都没想过的一切如今真切地感受到,浑身几经跌爬该是伤了多处,疼得真的已经彻底的丧失了感觉,只觉得动弹不了,但是她盯着那火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越发地起了狠意。
他们竟是让她亲眼看着……亲眼看着她此生最后的亲人死在她面前。
“杀了我,不然日后……”终究落芙转过身来望着夏重城,“你定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