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重城抚过她的长发,仍旧是替她束起来,“形势不明,你这一时仍旧不能露出身份,只做男子装束。”
她应下,看着他往外去探查四下情势,忽地也开了口,“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并不懂得……我只有哥哥,我不准你们任何人再辱他身后名节。”
捏紧了手,落芙牢牢握住当年的两个孩子的誓言不肯放手,她知道那个答应了要带她回昆仑澜沧共赏茶花的男子终究此生再也不见。
可是她还没有死,所有造成这一切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他回过身来,恰是在门边,这一队人来往周折过后,却也是又到了日暮时分,风声如雪向暮色里十面残杀,夏重城逆光而立,表情她全望不清楚,只听着这人极是狂妄自得的说着,“早晚一****会让你懂的。”
他看着她的目光,仍旧好似能够穿透漠北风沙一般。
龙纹折射出一道极亮的光影,千山过尽,南北相隔,同样的黄昏黯淡时分,冰冷手掌,何处都有杀孽,何处都有白日里见不得的阴险心机。
入夜窗子外一片漆黑,这山下秋风明显比起江南要大得多,落芙拉紧了那一层薄被护住了自己,这么多日子来身上磕碰的外伤倒觉好些了,只是那手臂毕竟伤在骨间,非得百日半年不得痊愈。
一切都安静下来,宅子外虽有人马谨慎守卫,但如今天色已晚,也纷纷觉得疲累淡了声响。
竟是还有蝉声,她不知这一路已经走了多久,算起来却也数月有余,如今空洞洞的呼吸之间都是经久无人的灰尘味道,落芙困顿难言之间,却突然听着门边轻响,有人进来。
她并没有立时起身,留了心听了听窗外,没有人马惊呼或是刀剑之声,那么只可能是夏重城。
那人停在榻边看了看她,暗影里不曾燃起烛火来,只好似这小公主熟睡了一般。
他停了片刻坐在她身边没有动,却突然伸出手去在黑暗中勾勒她的眉眼,动作极轻,那手下的女子呼吸绵长,好似是真的累得睡了过去。
“真是……这么容易便睡了,若是半夜有人杀了你,你都不知自己死在谁的手上。”他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不承认也罢,终究是看着她安睡一刻不想再把人吵醒。
那一双眼睛总有不肯放弃的光芒,他还记得初见时候,她同样狼狈却远没有今日吃了这般苦楚,经历了国破家亡的一切,那个时候她还是宫里最得宠爱的落芙公主,九霞云裾的雀羽长裙,染了尘灰也美得惊世无双。
家国千里,他身处敌国宫中,却无意中闯入了另一个人的轨迹,日后也亲手将她从郁檀尸首之前拖开。
夏重城的口气好似极是怅惘,暗夜里不再收起了所有尖锐的棱角,只是极轻微的说着什么,“你好似每一次见到我都是那般狼狈,传言中的落芙公主……却也有这般样子。”
可算得绝色的女子他见得太多,以往王都中的婀娜腰身,脂粉香气,还有那丞相李德经年四下强行搜罗而来的各色美人,朝中各种隐晦的品评美人的邪风皆是丞相听信江湖术士所带起的,还有三年大漠生活,塞外人粗犷的美更是见过。
却从没有遇见这种骄傲荣宠的自持,总能动人心意,不自觉的会不想让她难堪,他不懂得为什么,却还是在夜晚有些松了口气,也许是父王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他也有些受不了。
“很小的时候,母后极喜爱兰花,她曾拉着我一同种兰,后来被我大哥知道,他毁了所有的兰,再后来……他杀了她,因为她想劝父王立我为储。”他收回了手,叹了口气拉过了她的被子替她盖好,“幼时我不懂,她说我不是她嫡出的孩子,但又为何总是处处护着我,甚至不惜伤了亲子的心,后来我才懂得,她太良善,良善得不该嫁入帝王家,她的妹妹只是偶然得受帝幸,为了诞下我难产而亡,她便心中有愧,只觉那一日不该让她入宫探望自己,从此断送了妹妹一生芳华……而后便把我当做亲生之子一般对待,甚至因为维护我的一句话被自己的儿子害死。”
他竟是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语气,“我记得她身上全是黑褐色的血……最后的时候全然看不见了,却只念着兰花,她说兰有王者之香,日后我若能得兰花女子,终将光耀天下,不负父王期望。”
兰花女子……他总不解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上兰香,自她去后,他以为他今生再寻不到,可是如今忽然发觉,也许正是因为母后善良而又孱弱,毫无任何在宫中立足必备的权势靠山,更不懂得那些阴险手段,所以她最终死得凄凉,空空架着那样繁盛的王后位置,却连亲生子都无法感化。
他在沉重无光的的夜色里一刻的迟疑,只看着那榻上兀自安眠的人,“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你不该只是被郁檀私自囚困的落芙公主,你比我母后勇敢,也更加危险,你日后定能得偿所愿。”
母后,这个被我寻回来的小公主……她的眼睛里有冰凌呢。
背身相对的人睁着一双眼睛,落芙故意放轻了呼吸缓缓闭上眼去,听着他轻声的自说自话并没有起身来。
一直到身后那人也略略靠上来躺在她身后歇着,她终究好似是半梦半醒一般忽地翻过身去,竟是这么多日子来习惯了一般,靠着他肩膀当真入了梦。
落芙以前都想不到这样危险的人竟会成为她唯一的安稳。
夏重城伸出手去抱住她,“人生既苦,我母后时常说起的。但是我其实希望你不要怕,我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没有关系……”
他只当她累坏了所以睡得深沉,白日不肯轻易出口的话统统说过,夏重城抱紧她不松手,却不知道今夜梦中,可有兰香依旧?
她靠在他怀里心下牢牢记住这句话,好,不要怕,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