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芙望着泥土沉默无言,宫里那见风使舵的公公急急上报,“凤王……王都四面受困,反贼祝澄竟与漠北驻军联手犯上!还请凤王下令大将军引六部剿灭叛国之乱!”
凤冠耀目,她依旧不理,“朕知晓,退下。”淡淡眉眼扫了三两,静人捧了那裙摆去,只看着落芙慢慢低下身子,手指停在那欲开却终未开成的花苞之上竟有些难过,停了三两她开口问了一句,“太子殿下近日……”
却不敢再多问了。
静人领会,嗫嚅着念了句,“小殿下受了惊……但……但这几日御医处说起该是大好了的……”
凤王微微抬眼,顶上凤冠依然是夏重城当日为了自己所制,精巧细密的做工,她在毁了所有之后却也舍不得。
怎么说呢……这样复杂的心境,她只觉得累,看着滚滚黑烟却是愈发地觉得可笑。
打吧,就这样继续打下去吧……血染江山如晦,还能如何呢?就算她今时今日真的一手逆转紫薇星斗,凤临九天,又能如何?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其实也不想抢到这一切,她报复了所有人之后,却最终如同母后一般将自己此生最后的温暖统统亲手扼死。
兵临城下,打得天翻地覆,就算祝澄他们再杀回王都杀了我,烧死你们的惑国妖女,这一切又如何逆转?如果人心世情有办法重头来过,我同他早便不会是今日的模样了。如今一切都做到了,落芙却觉得心如枯井,她对着四面烽火依旧毫不动容。
一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久到旁人以为她又将这样沉默终日,落芙开口只说了一句,“带太子殿下过来吧,陪朕走一走。”
可是一直到她在那花廊里等了一个时辰,静人才敢挪了步子回来,“凤王……小殿下……”
她挥手示意自己明白,“他不肯来是不是?”
遥遥地东宫之中阵阵哭声,他还太小,可是自那一日之后,兰结一旦见了落芙便吓得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嚎哭,任凭谁来哄都止不住,后来又发了一场高热,这几日才听着好些了。有时候她夜晚传来慧嬷嬷询问三两,她只能垂首回禀,“小殿下怕是吓坏了,夜里总是哭喊父皇惊醒过来……”
现下她一个人守着这方不肯开放的花廊沉默难言,静人努力开口劝慰三两,却只是见她拖了裙摆起身来,“他日后大了……也许要恨死了我。是我害了他的父皇,那么爱他的人。”
左右还有宫人伺候等待,她却毫不避讳,是她害了夏重城,那一世桀骜狂妄的男人唯一的失败便是救了她逃出来。
阴沉的天气带了霾,江北的空气总比故土多了三分干凛。
“小公主……小公主。”
开了春,她越发的冷,夜里一个人僵硬在兰芷宫中如同被梦魇住,动也动不了,呼吸都要被人掠走,眼前都是那个男人从河道里满身是水的冲上来。
那一日的画面不知为什么不断地反复,还有那一条井底的暗道,他最终把她推到另一端推上了石墙。
巨大的朱红宫墙下投射出诡异漫长的黑影,宫人遥遥报时之音刺破天地,城外夜半厮杀,而这皇宫之中暗赤色的垂曼顺风而起,漫天铺盖再无烛光,“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只着了一身中衣的女子正是好年华,却披散着至脚踝的满头银发慢慢推开了兰芷宫的雕栏木门,整座宫室如死寂寞,只剩风中扬起的垂幔,铺天盖地,暗淡的血色。
她甚至看不清方向,只赤着脚,就那么行走在青石地上,一路走一路觉得冷。
空气里犹带了太多的生杀戾气,好像……好像已经有人开始攻城了。
落芙轻轻笑起,她最终用尽了一头青丝年华换这最后的笑容。
伸出手去摸索着,探寻着推开了那如同冰窖一般的废殿,身后有人不住高喊凤王,反贼兵临城下声势浩大。
可她不想理。
同她何干?她只是个女人,也已经只是个母亲了。
眼前一片黑暗,黑得让她更加的冷,颤抖着不住摸索,竟如同瞎了的人是她自己,最终她觉得那个人的呼吸声真实地回响在耳畔……落芙伸出手去抱紧了他。
很用力,似乎在确认他的温度。
夏重城的声音还是那样带了疯狂的影子,而他此刻完全是个废人,唯一的知觉便是仅存的只觉而已。
他觉得她伏在自己肩头不住地笑,笑得歇斯底里,整个人痉挛在他怀里。
“夏重城。你是个魔鬼……我整夜整夜梦到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活着……”她蜷起身子来,就如同很多年前那个痛苦挣扎的逃亡公主,蜷缩在病榻之上被他抱起来。
是他用体温一点一点救回她的,温暖她所有即将死去的希望,然后那一****丢了她,再寻回来的小公主,却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夏重城想要努力抱住她的,可惜他做不到,所以他只是叹息开口,声音干涩却依旧坚定,“小公主,你爱我的。”
他从来不问这一辈子你是否真的爱过我,他总是这么自负到天地动容的说,你爱我。
她笑出了眼泪,他能觉出湿凉凉的液体同样散在自己眼角,所以最终这样早已剩下这一口气的男人一如往日,只对着她一个人温柔如旧,“小公主,他们快攻破城门了……我很清楚祝澄的性子,若我想的不错……也许他们会咄咄逼人想要杀了你。”
她摇首,抱着他的颈子放声大哭,“我受不了了……无所谓,就让他们烧死我吧,但是兰结……我舍不得兰结,他是我的孩子,我竟也还是害了他……让他看见了这些仇恨。”
十月怀胎,那么多的挣扎苦痛最终她诞下了这个孩子,传承着他们此生所有信念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