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重城眼前只是黑暗,可是她当年那一双带着兰的眼睛清晰如昨,废殿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血迹凝结,干冷干冷如同她抱紧自己的手间,“别怕……小公主,你还有六部,他们……咳咳……不能杀了你的,去找子息来……我知道他喜欢你……现下的办法便是让他号令六部,足以抵抗祝澄起兵,听我的话你不会死……”
落芙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越听他这么说越无法接受,撕咬在他肩上一直一直到见了血,可是夏重城不会再有知觉了,“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
他还在想怎么能救她。
巨大的撞击之音响彻云霄,火光顿起烧尽了此方天空最后的星辰北斗,城外万军围进,“保我大夏河山立斩妖女惑国!杀入王都!”王都守军更是早已消极抵抗,民心不稳,所有人都对这一场荒谬的凤王临天存了太大的怨恨和不满,这千秋功业如何能真的交托于一个女人?
更何况夏王明明留有太子殿下,退一万步而言也不该由凤王掌权。
千里之外重山之远,这一夜中原格局最重要有个定论了……
奔涌澜沧,大朵大朵的茶花入了邪,雪山宫殿之中有王者鬓边飞霜,他已经到了暮年,却只在暗夜之中轻轻对着墙壁上一副女子的画像颇有些感慨,“素素,你如此不听话,你的女儿却也遭了罪。”
若你当年肯将东西还给我,我也不用费尽心机筹算这一局棋了,当真从头清算,素素,从你离开昆仑那一日……这一场已近三十年的恩恩怨怨,今夜该有个结局了。
而彼端那深宫内苑凤王踪迹全无,所有不好的消息传入宫中却再也没有人寻见她,下人急得满面汗意长呼不去,“凤王!王都北门已破——”
还能撑得过天明么?
可她不想理会,冗长的帷幔裹住两个人的体温,她在他耳畔不住地说话,“我冷……夏重城,你以前从来不会让我这么冷……你看,如今也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了。”
他低声笑,就好像两个人躲在这里还能慢慢地细数过往,还能平和而安稳地闲聊一般,“小公主,不如干脆告诉兰结我病死了,也许他长大了便会忘了我,就会慢慢同你亲近……”
她的眼泪一直慢慢地流在他颈侧,怎么也收不住一样,“不。”固执地,骄傲的,带了那样不自觉让人宠溺的好感,小小的公主,九霞云裾,雀羽罗衣。
谁以兰妆覆天下?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怎么会这麽喜欢她,但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的时候就不自觉想要对她好的,那个时候却非要绷着那般的心思,两个人都不肯先低头,一直到他把她丢了,才最终发现自己已经给不了她爱情了。
只能用恨来留住她,却也是害了落芙的。
“怎么办……我开始遗憾最后没能抱抱你们母子。”夏重城微微苦涩的无奈最终还是无法掩饰。
若说是唯一的遗憾……就是最后他也不能一起抱住她们。
“没有为什么,我在这里躺了两个月,一直再想为什么,我一辈子的梦想……最终走到今天的地步,为什么要为你输了所有,可是现下我突然明白了。”他觉得她蜷缩在自己怀里,真实无比的依赖,她在企图依靠他,可是他已经被她亲手害得生不如死。“你是我结发之妻,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的家人……是我最爱的人,是我当年逃亡路上就愿意用命换的人。所以……没有关系,小公主,你要记得……活下去。”
他的霸道一如既往,“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若敢去死,就连兰结也不会原谅你。”
风声扑入空荡荡的废殿,漫天的垂幔就像是要把人拂散一般,落芙看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荡在黑漆漆夜色之中,不知为何只有这一头银发异常清晰。
“我们终不能皓皓白首。”
她却还是为了他流干了心血,荒芜了一头芳华。
“凤王!凤王……反贼祝澄已逼近宫门!再不抵抗……恐怕玉碎宫倾啊!”
众人奔走狂呼,似乎已经有人哀哭不绝。
可她只觉得很冷很冷,蜷缩在他身边不肯动弹,“我把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给了哥哥,自我遇到你开始便总是罪孽。”
他有的好似总是她的苦,这一辈子的苦啊。
落芙碰着他的脸面,那一双毫无焦距的眸子却依旧有着伤人的力量,她轻声开口,“后不后悔?甘饮鸩毒……你后不后悔当年那样的情况下救了我?”
火光,惊呼几乎是瞬间响彻云霄,顺风而起的火势燃起了四方宫门,王福将自漠北赶回王都同祝澄联手逼宫,竟要以天火焚尽惑国妖女。
宫人狂呼奔逃,没有人知道凤王这种时刻究竟去了哪里,她不肯命人顽抗,甚至几乎是等着这一日。
终于来了。
我们一家人……就这么死在这场火里吧。
落芙亲吻他的额角,“我没有名字的,父王同母后不肯给我一个名字,但是……哥哥给我起过一个名字。”她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什么,当日郁宫廊下,空羡慕儿女弄青梅。“那会儿真的是太过年少,那么美好的心思,我一直不肯说,是我怕玷污了当年的情意。”
如今他们依旧没有多大,却是累得几乎不想要动弹。
巨大的橙色火焰几乎已经可以忘得见,落芙却一直在笑,夏重城有些可惜,“我看不见了。”
“他说我叫郁芄,其实我这几日才明白,芄兰并不算兰花的,是我们一直都错了。”
兰有王者之香,而我……其实只能祸国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