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毛泽东在听到陕西省的反映后焦虑不安,但又没见到解决的确定方案,便对周恩来说:“三门峡不行就把它炸掉!”毛泽东说出这句重话时心里的矛盾可想而知,是他提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但第一次出手即遭遇失败。据史料记载,自周定王五年至1938年的2500年间,黄河在下游决口1590次,大规模改道26次,洪水波及范围北抵天津、南达江淮,达25万平方公里。民间有“三年两缺口,百年一改道”之说。共产党执政后有西方学者曾经断言,共产党能够夺取政权但没有能力治好黄河。而对于河南人和陕西人来说,治理黄河虽然说是同一个命题,但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解法。传说中的大禹治水,劈开山峦,疏通河道,使万里黄河水奔涌而出秦川,无论过多少年这可能仍然是陕西人的治水方式。但对于一马平川的河南来说,天上奔来的黄河来水,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秦川,可能就意味着灾难。作为新中国成立初期苏联援建重要项目之一的三门峡水电站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上马,承载的是中国人的一个梦想,当邓子恢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上作《关于根治黄河水害开发黄河水利的综合规划的报告》后,三门峡工程是以全票通过的。
在如此强大的民意面前,黄万里的声音显得微乎其微是必然的结果。他躲在书房里借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写他的《花丛小语》将心中的郁闷宣泄了一番:“文人多无骨,原不足为奇,主要还是因为我国学者的政治性特别强。你看□□原有他自己的一套治理黄河的意见,等到三门峡的计划一出来,他立刻敏捷地放弃己见,大大歌德一番,并且附和着说,‘圣人出而黄河清’,下游治河,他竟放弃了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原理,而腆颜地说黄水真会清的,下游真会一下子就治好,以讨好领导他的党和政府。试想,这样做,对于人民和政府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他的动机是爱护政府还是爱护他自己的饭碗?”黄万里此言一出即埋下祸根,当清华大学党委向他宣布划为右派的处分决定时,黄万里的回答仍然充满了一个科学家的风骨:“伽利略虽被投进监狱,但地球仍在绕着太阳转!”
五
黄万里不仅反对建三门峡,也反对建长江三峡。这样的人物在中国十分罕见。很大程度上,因为有黄万里,包括李锐的据理力争,甚至竭力反对,所以长江三峡的立项与建设都获得了充分的论证,上马时间也一再延后。潘家铮在2007年9月27日致李锐的信中,虽然不赞同李锐一直反对在三峡建电站,但潘却承认:李锐“在上世纪50年代反对上三峡有功,且其功至伟。”现在看来,共产党虚怀若谷,听得进学术上的不同意见,对圆满实现三峡工程这样国人的百年梦想是非常有益的。所以,他们都是可以写进中国水电史的重要人物。当然,在中国水电历史的长廊中,另有一些人物同样熠熠闪光,他们的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然而,正是由于他们的呕心沥血,才奠定了中国水利电力在世界水利史上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林彪、罗荣桓、聂云臻率人民解放军东野、华野主力兵临北平城下,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将军审时度势,作出虽艰难但明智的抉择,古都北平终于免遭兵燹,紫禁城因此完好无损。只是令傅作义意料不到的,自己致电毛泽东竟是通过最亲的女儿傅冬菊。共产党已经打入最高司令官的身边,傅作义最终放弃抵抗而选择和平起义也算是殊途同归。其实,在傅作义决定抛弃蒋介石之前,蒋介石已经有所察觉,曾派蒋纬国带上自己的一封亲笔信去北平找傅作义,信中虽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表示对傅作义的倚重,但大势已去,蒋介石的如意算盘破局。傅作义在开启城门的同时也给自己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子。
傅作义后来担任了新政府第一任水利部长。这个职务似乎与傅作义此前出任的军职相去甚远,却是他自己的选择。傅作义在人民解放军进入北平后去了西柏坡,毛泽东对这位昔日的对手风趣地说:“过去我们在战场见面,清清楚楚,今天,我们是姑舅亲戚,难舍难分。”就在那次见面的时候,毛泽东征求了傅作义对自己未来的考虑。傅作义的回答也许出乎毛泽东的意料,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傅作义首先排除了在军中任职的可能,只是希望自己能回到从小长大的黄河河套做点水利方面的工作。毛泽东显然觉得让傅作义从事黄河河套的水利工作是大材小用了,他说,将来你可当水利部长。毛泽东还对傅作义说,军队工作你还可以管。毛泽东没有食言,新中国成立后,傅作义如愿以偿出任水利部长。毛泽东还在他的头上安上了几顶看起来相当耀眼的军帽,其中就有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和绥远军区司令员。这段史实后来在《解放》,以及《北平战与和》等长篇电视电续剧中得以重现,我们看见,在西柏坡寒冷却有雪白的芦花飘荡的土地上,毛泽东与傅作义相谈甚欢,那一刻,在毛泽东的治国方略中,共和国治水统帅是最先确定的人选。
在水利部长的位置上一待就是23年的傅作义,从小目睹黄河泛滥成灾给两岸百姓带来的苦难,所以,当他有可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对黄河进行治理时就选择了水利。在部长任上,傅作义将每年的四分之一时间安排在水利工程工地上度过。中国主要的几大流域如长江、黄河、黑龙江、珠江、淮河与海河都留下了傅作义的脚印,他尤其对黄河三门峡水电站工程的建设倾注了深厚的感情,这或许与他从小在黄河之滨长大有关。当时,正值酷暑,傅作义带着技术人员从黄河下游逆流而上考察,晚上则宿在三门峡附近的沙滩上。
和许多渴望根治黄河水患的人一样,傅作义对上马建设三门峡工程是发自内心拥护的,他毫不怀疑中央的决策和苏联专家的设计,他相信三门峡水电站的建成将给黄河治理带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尽管水电站建成后发挥的效能事与愿违,但傅作义为此做出的努力依旧赢得了人们的尊重。有一年,正在山西视察工作的傅作义突发心脏病,周恩来闻讯立即派专机送医学专家前往抢救。在共产党掌权者眼里,傅作义是真正意义上能与共产党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民主人士。后来尼克松访华,傅作义出席欢迎宴会,周恩来向尼克松介绍傅作义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位就是傅作义将军,他为人民立了大功。”那是1972年2月21日,两年后的4月19日傅作义在他1949年1月31日那天下令打开城门迎接人民解放军入城时的那座城市病逝,城市名北京。
刘澜波与傅作义在抗击日本侵略军方面有相同的背景。傅作义指挥的长城战役、红格尔图战斗及绥远抗战作为中国抗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写进了历史,而他在太原保卫战中“只要一息尚存,誓与日寇血战到底,为国捐躯,义无反顾”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更是惊天动地。刘澜波后来与傅作义同处一城。他尽管没有像傅作义那样与日军在正面战场上兵戎相见,却领导了驻北平的“东北抗日救亡总会”。东北抗日救亡总会被史学家们认为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规模最大、开展活动最为活跃的一个群众组织。刘澜波也因此而成为共产党在东北统战工作中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傅作义与刘澜波先后被委以水利部长与电力部长的重任,刘澜波晚年则以开明在党内著称而受到邓小平的赞扬。
熟悉中国电力变迁的人普遍知道刘澜波在电力部长任上做了一件后来受到广泛好评并加速中国领导干部年轻化的事情。1981年3月,中央调整九个部委的一把手,李鹏任电力部部长兼党组书记,刘澜波则任国务院顾问。那一年李鹏52岁,在被任命的部长当中属于年轻一辈。关于李鹏的任命有过争论,在1979年中央确定的电力部领导班子成员中,除部长刘澜波外,配备了12位副部长,外加3个党组成员,也就是说,这一届电力部班子成员有副部级领导15人。而李鹏在副部长排名中并不靠前。最后刘澜波力排众议提名李鹏接替自己出任部长。关于这一点,陈云在当年7月2日的一次有关提拔中青年干部的讲话中专门提到了这件事。刘澜波一定要提李鹏的理由很简单,他认为李鹏年纪轻而且搞电是内行。刘澜波还专门为此事给陈云打招呼,要他注意一下。陈云在那次会上说,像李鹏这样的人,52岁,专门学电的,解放以后在电力部门工作了二十几年,还有争论。陈云举了李鹏当部长也有争论的例子显然是想说明领导干部年轻化的步履有多沉重。
因为主动让贤而辅佐年轻干部担当大任。刘澜波因此被邓小平称赞为“党内的有识之士、开明之士”。事实上,刘澜波在中央决定电力部领导班子后召开的一次部党组会议上,再一次给了李鹏宝贵的支持。刘澜波讲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认为李鹏年富力强又懂业务,具备当部长的条件,所以希望大家要帮助他。在那次会议上,后来在三峡工程上与李鹏唱反调的副部长李锐同样给李鹏投了赞成票与信任票,李锐认为中央的决定是正确的,党内论资排辈太厉害,要冲一下,李鹏同志不必担心,工作能做好的。但是,后来在李鹏力推三峡工程的过程中,李锐却站到了李鹏的对立面,成为三峡工程坚定的反对者。
刘澜波很喜欢一个叫“牝牡骊黄”的故事。这是一个记载在《列子·说符》上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说的是伯乐老了,他向秦穆公推荐九方皋接替他。秦穆公就让九方皋去找千里马。3个月后,九方皋回来说,在沙丘找到了,是一匹黄色母马【牝而黄】。秦穆公派人到沙丘去看到的却是一匹黑色公马【牡而骊】。秦穆公很不高兴地对伯乐说,你推荐的人连“牝牡骊黄”都分不清,怎能相得千里马呢?伯乐感叹地说,九方皋相马注重实质而不重外表,这正是他强我千百倍之处啊!等马牵到,果然是匹难得的千里马。故事里所说的牝牡意即雌雄,骊则是指马黑色。牝牡骊黄也是一个著名的成语,它受到了刘澜波的喜欢,在一次接受媒体的采访中,刘澜波给记者讲了这个故事,也可从中看出这位共产党人的博大胸怀。
为刘澜波所力荐的李鹏即使在担任国务院总理和全国人大委员长期间,也始终关注中国的水电事业。从李鹏第一次去三峡到他第15次去三峡,前后相隔正好20年。1949年8月,离毛泽东登上天安门城楼已为时不远,正在苏联留学的李鹏选择了水力发电专业进入莫斯科动力学院。后来李鹏说他之所以选择水电专业的最主要理由是因为列宁说过“苏维埃加电气化就是共产主义”,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理由是他知道中国有一个大的水电工程设想。李鹏所说的这个工程其实就是长江三峡。从李鹏跨入水电行业那一天起,那座后来确定为185米高程的大坝就成了他心中一个梦寐以求的理想。以后李鹏每到一个拥有大型水利枢纽的国家访问几乎都要考察所在国的大坝。
1992年6月李鹏访问巴西时全国人大刚刚审议通过三峡议案两个多月,他对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巴西伊泰普水电站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令电站所在地巴拉那州长雷吉昂喜形于色。主人显然知道这位中国总理的水电专家背景,所以当李鹏在观察水轮机组运转情况时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并用画图的方式询问有关情况时,电站方面就显得十分轻松,因为彼此都是行家,几个简单的标记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平时似乎总给人严肃感的李鹏在那次考察中表现出来的幽默令随行人员印象深刻。在大坝底部,主人让李鹏一行参观水电站梯级洄游道工程。这个工程使鱼逆流而上产卵,保证了鱼的产量。李鹏对主人说:“你们的鱼是登台阶步步上升,我们打算用电梯把鱼送上去。”
考察伊泰普表现出李鹏对水电站特殊的情感,那时他已贵为一国总理并且三峡议案刚刚通过,更令他的工作人员难忘的则是1985年7月随李先念访问加拿大与美国。在主要访问任务完成后,李鹏坐加拿大政府提供的“战斗”号喷气式小客机从魁北克到詹姆士湾水电站参观。在美国也同样,李鹏离开李先念的访问团单独对密西西比河与胡佛大坝进行考察。与中国西部相似的美国西部原来也是干旱不毛之地,但由于胡佛大坝水库的修建改变了整个美国西南部的面貌。李鹏对胡佛大坝的赞叹是由衷的,他甚至于还写了一首顺口溜来表达他的感受:
一片荒原处,烈日似火焰。寸草难生存,何处见人烟。大坝矗立起,山河换新颜。东部先开发,受益全西南。中华西北地,可以照此办。
香港媒体对李鹏的关注要广泛得多,他们的记者发现李鹏口袋显得有些鼓囊,后来才发现袋子里面装着三样东西,分别是钢笔、本子和计算机。李鹏每到一地参观考察,就掏出钢笔和本子边记边提问,如果遇到一些数字需要换算时立即从口袋里取出小计算机。在美国密西西比河第十四号船闸李鹏问了超记录的几十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顶推船队等于一艘万吨轮。”陪同李鹏参观的一位美国官员私下对记者说,他还没有见到过一位国家领导人参观时看得那么仔细并且亲自记笔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鹏唯一一次有文字记录的流泪是在他获悉母亲赵君陶去世后。1985年12月李鹏率团出访法国与东欧,15日晚上,正在捷克斯洛伐克访问的李鹏参加完他在大使馆举行的答谢宴会回到宾馆,使馆就送来了北京来电,电文内容是他妈妈突然去世。想到老人家操劳一辈子,临终前自己竟不能守孝在床前,李鹏不禁悲从心来,一下泪流满面。无奈国事在身,必须得强忍悲痛完成余下的访问日程。李鹏父亲李硕勋是中国早期著名的革命活动家与优秀的军事指挥员,在海口东校场就义时年仅28岁,李硕勋遗孀赵君陶含辛茹苦抚育烈士后代成长并且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却在临死前也不能最后见上爱子一眼。其实,李鹏在5天前动身出访时,母亲赵君陶已在重病中,但已定的访问如果临时取消,不但会给被访问带来不便,而且很可能在国际上产生极为不良的影响。李鹏深知,中苏关系恶化以来,随之中国与东欧的关系也趋于冷淡,双方都无高层互访,所以这次李鹏的访问其实包含有改善与东欧关系的意思。权衡利弊,李鹏只好国为先,家在后了。
李鹏在三峡工程开工那天写了一首名为《大江曲》的自度曲。李鹏的三峡情结在这首词作中表露无遗。平心而论,李鹏的这首《大江曲》比他在参观美国胡佛大坝时写的那段顺口溜要专业多了,而且充满深情、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