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ilip Larkin拉金(1922~1985),英国上世纪50年代的重要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50年代,他与大学同学组成了以抵制浪漫的感伤与浮夸诗风为主要宗旨的“运动诗派”,反对过分运用修辞和比喻,鄙视诗歌中普遍的说教与预言色彩,在当时产生一定影响。他主张诗歌返回现实生活,用冷静的头脑、客观的态度去查看现实社会和人生。他的诗力求在平缓的情绪中,在闲谈式的口吻中准确、简明、务实、具体地表达诗的意象,往往隐含令人咀嚼的深意。
爆炸
那是一个爆炸的日子,
一群影子朝向矿井口:
矿渣堆,在太阳光下睡觉。
矿工们穿着矿靴过小巷,
咳出刻薄的诅咒语和烟斗烟,
用肩膀挤掉新鲜的宁静。
有人去追猎野兔;没追着;
带着一窝云雀蛋回来;
给人看;把它们搁在草丛里。
他们蓄着须,穿长裤走过,
父亲们,兄弟们,绰号声,笑声,
穿过那高大敞开的厂门。
中午,来了一阵震颤;母牛
暂停了一会儿嚼草;太阳
似乎被裹在热雾中,变暗了。
“死者在我们前头走了,他们
坐在上帝的家里,很舒服,
我们会面对面地见到他们的——”
据说,就像教堂里刻的字
那样清楚,一刹那之间
妻子们看见挨炸的男人们
比他们生前的样子要大——
像金币般发金光,不知怎的,
像来自太阳,向她们走来……
有人拿没碎的鸟蛋给人看。
上教堂
有一回,我确信里面没什么动静,
便走进去,让大门砰的一声关严实。
又是座教堂:石板,草垫,长凳;
小本《圣经》;凌乱的花束,摘来是
为了做礼拜,已蔫了;有铜器等物
置在圣堂的一端;小风琴挺整齐;
那紧张的、发霉的、不可忽视的静寂,
天晓得酝酿多久了。没戴帽,我摘除
骑车裤腿夹,尴尬地表示敬意。
向前走,绕着圣水盂用手摸了摸。
站着看上面,那像是新的天花板——
打扫过?修复的?有人会知道:除了我。
我登上读经台,翻阅了少许圣诗篇,
字大得怕人,念出了“到此结束”,
声音比自己原来想发的大得多。
短促的回声在窃笑。我回到大门口,
签了名,捐了爱尔兰六便士硬币,这种硬币在英格兰一钱不值。
回想这地方实在不值得逗留。
我却停了步:其实我常常停步,
每回都像这一次,感到挺困惑,
想知道该寻求什么;也想弄清楚:
当教堂沦落到全无用处的时刻,
该把这转变成什么,可否长期
开放几座大教堂,在上锁的柜子里
展出羊皮纸文件,圣餐盒,银盘子;
其余的教堂就交给风雨和羊蹄?
该不该躲开它,当作不祥之地?
或许,天黑后,有可疑的妇人进来,
叫她的孩子们摸一块特别的石头;
或是采集治癌的药草;或是在
知情的某晚来观看死人行走?
这种或那种力量总会在游戏或
谜语中起作用,这似乎纯属偶然;
但迷信,正如信仰,必须消灭掉,
等到不相信也没了,还剩下什么?
野草,荒径,荆榛,扶垛,苍昊。
一周又一周,形状越来越难认,
用途越来越不明。我不知道,
最后,到了最后,谁会来探寻
教堂的原址?有人来这里敲一敲、
记一笔,什么是十字架圣坛可知道?
是哪个贪求古物的、废墟狂恋者?
或者是个圣诞迷,打算在这里
找些牧师的服饰、管风琴和没药?没药:《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章有东方星象家(即东方三博士)到伯利恒赠给婴儿耶稣没药等物。
或者,这个人能否代表我自己,
感到烦,不知情,知道鬼魂的沉积
已消散,却还要穿过灌木林市郊
来到这十字形地方,因为长期地
保持着平稳,只能在分离中找到——
结婚,生育,死亡和对此的沉思——
当初正是为了这些而建造
这具特殊的外壳的?我心里不明白
这个发霉的大仓库有什么价值,
我倒喜欢在这里静静地待一待;
它是严肃的大地上严肃的房屋,
我们被强制聚在它交融的空气里,
被承认,被当作命运而身穿袍服。
这一点永远绝对不会被废弃,
因为有的人总会意外地发现
他自身有一种饥饿,更加严肃,
他会被吸引到这里来,带着饥饿;
他听说这是个使人变聪明的地点,
也许只因为四周有许多死者。
救护车
封闭得像忏悔室忏悔室:罗马天主教教堂里封闭的小分隔间,神父在这里听信徒的忏悔。救护车穿越
城市喧嚣的中午,不回望
自身引来的任何一瞥。
牌子上有标志,浅灰色,有反光,
救护车随时在马路边停歇:
及时造访一条条大街。
散布在台阶、路上的小孩,
从商店出来的妇女,闻到
各种客饭的香味,瞧见
一张失魂落魄的苍白的脸
突然从红色担架毯子上露面,
它正被抬着安放进车子来。
意识到我们干的一切事情
掩盖着那正在消解的空虚感,
一刹那之间把一切都抓住,
那么恒久,真实,又空幻。
锁闭的房门退后。“可怜儿!”
他们低声说,感到深切的不幸;
在死般静寂的气氛中被抬走,
会忍受突然关闭的失落感,
围绕着一种即将结束的事由;
和多年以来割舍不断的联系,
那独一无二的、家族和名流
偶然结成的联合体,这时候
终于开始瓦解。远离
爱心的交流,那交流处在
不能到达的房间的内部,
来往的交通断裂,终止联系,
把那剩下的后事赶紧带来,
把我们全带到冷漠的远处。
我记得,我记得
有一回,在新年初始的寒冷日子里,
沿着另一条路,我们来到英格兰,
停下来,看到人们拿着号码牌,
我们飞奔到通向大门的站台,
“考文垂!”我惊呼,“这是我出生的家园。”
我探出身子,斜眼寻找着那长期
曾属于“我的”城镇留下的痕迹,
却发现我已记不清,没法子分辨
这地方哪儿是哪儿,我们是不是
每年曾离开这存放破车的地方
回家去度假?传来了汽笛的鸣响:
景物移动了。我坐下,眼看着靴子。
“你的根,”朋友笑道,“就出自那里?”
不,那只是我的童年未耗尽的地方,
我想反驳,那只是我出发的地点:
如今我有了这清晰绘制的地区。
首先是花园:在这里我没能发明
鲜花和水果的神学,好教人晕眩,
也没个老朽来跟我说说话,聊聊天,
在这里,我们曾有个华丽的家庭——
我情绪消沉也决不回到那里去,
男孩满身是肌肉,女孩挺胸脯,
他们有滑稽的福特车和农场,在农场
我是我“真实的自己”。我会让你看
蕨菜,我从不颤抖着坐在蕨丛边,
决定把它拔干净;她仰面平躺
在那里,成为“一团燃烧的迷雾”。
在那些办公室里,我写的蹩脚诗
没有被印成10点10点:英文活字的一种字身大小。铅字,也没有
市长的那位出色表兄来阅读,
他没有给我父亲打电话告诉他
在我们之前,若我们有预见的禀赋——
“从你的脸上看得出,你似乎期望
这地方是在地狱里。”朋友说;“那么,
我想这不是这地方的过错。”我说。
“像有些事情,压根儿没发生什么。”
与章燕合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