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mus Heaney谢默斯·希尼(1939~),20世纪中后期北爱尔兰的杰出诗人。1960年代,希尼成为贝尔法斯特诗人群中最令人瞩目的一位。早期诗作反映了他早年在北爱尔兰的乡村生活,他以不多的词汇、沉默的气氛、白描的手法绘出一幅幅质朴的自然图景,其中有劳作的农民、田里的硬土、雪橇、耙子和泥铲……诗风朴实、直白。希尼后来的诗作内容广泛,反映了人们的政治活动和宗教斗争,并在诗中探索语言背后的文化、历史及政治的内涵。
挖掘
在我的食指和拇指之间
搁着一支矮墩墩的钢笔;安恬如一支手枪。
我的窗下,铁锹插进满含沙砾的泥土,
发出清晰的刮擦声:
我爸正在挖掘。我向下看,
看到他绷紧的腰臀在花畦间
弯下又伸直,花了二十年时间,
穿过土豆垄沟有节奏地俯身又俯身,
他是在挖掘。
粗笨的靴子踏在柄上,长把儿
靠紧膝部内侧,被他使劲地撬动着。
他把表层厚土连根铲掉,把锃亮的锹刃
深深地插进去,拨撒新生的土豆,我们曾捡起来,
放在手里,喜爱那又凉又硬的玩意儿。
天啊!老爷子真能使铁锹,
正像他的上一辈老爷子一样。
我爷爷一天挖的泥炭
在托纳托纳:地名,在爱尔兰。泥炭沼里比任何汉子挖的都多。
有一回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瓶口乱塞着纸团。他直起身子
把牛奶喝光,马上又干起来,
干净利落地把泥炭截短,切成小块,
把草泥抛在肩后,向下呀再向下,
寻找优质泥炭。挖掘。
土豆地里冷的气味,潮湿泥炭的
嘎吱声和噼啪声,锹刃在活土豆根上
短促的切割声在我头脑里觉醒。
但我没有铁锹跟着他们那样的人干。
在我的食指和拇指之间
搁着一支矮墩墩的钢笔。
我要用它挖掘。
铁匠铺
我所知道的全部是一扇通向黑暗的门。
门外,旧车轴和正在生锈的铁箍;
门里,铁砧在锤击下发出的急促的歌唱,
无法预测的、变化多端的扇子形火星,
或一块新蹄铁在水中变硬时发出的嘶嘶声,
铁砧总该是处在屋里的中心位置上,
像独角兽般有个尖角,另一端呈方形,
放在那里不得移动:一座祭坛,
坛边,他费尽力气,为了成形和音乐。
有时,穿着皮围裙,鼻孔里露出鼻毛,
靠着窗框探身向外,他回想起来往车马一排排
飞驰而过的地方马蹄声嘚嘚,
然后咕哝着转身进来,用猛击轻打
锻造货真价实的铁器,把风箱拉起来。
惩罚
1951年,德国温德比的一处沼泽中发现一个沾满泥炭的女孩尸体。据考证,这女孩生活在公元1世纪后期。一块布蒙住她的眼睛,脖子上围着一个套圈。左边头发被剃掉了,身上放置了桦树枝和一块大石头,为了使她的躯体下沉。这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她得到的仅是不充分的冬季饮食。据罗马历史学家塔西陀的记载,日耳曼人惩罚通奸女子就是剃去头发,然后驱逐出村子或者杀死她们。
我能够感觉到
她脖子后面那条
带子被猛地一拉,风
拂过她裸露的前胸。
风把她的乳头
吹成琥珀色珠子,
风掀动着她肋骨上
易碎的衣服。
我能够见到她的
沉入泥炭沼的身躯,
压在她身上的石头,
浮在上面的大小树枝。
石头和树枝下最初
她是一株脱了皮的幼树
被发掘了出来,
橡木骨头,小木桶脑袋:
她被剃了发的头
像黑色的麦茬地,
泥污的布条蒙住她的眼,
她的套索是个环圈
储存着
爱情的记忆。
犯通奸罪的幼妇啊,
在他们惩罚你之前,
你有亚麻色的头发,
处于半饥饿状态,你的沥青般
污黑的面孔那时是美丽的。
我的可怜的替罪羊,
我几乎爱上你,
但我知道,我那时也只能会
投掷沉默的石头。
我是狡猾的隐秘窥探者,
窥探你头上那曝了光的
已经变黑的沟壑,
你的肌肉组织
和你为数有限的全部骨头。
我曾经缄口不语,
当你的叛逆的姊妹们这个十四岁的女尸的“叛逆的姊妹们”指的是上世纪70年代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街头栅栏旁,一些爱尔兰女郎被“爱尔兰共和军”(谋求北爱尔兰脱离英国的秘密恐怖组织)剪发,剥光衣服,涂沥青,戴上手铐,以惩罚她们竟敢和英国士兵谈恋爱。
头上被涂以沥青,
在栅栏旁哭泣,
我将会默许
这种文明的暴行,
然而知道这是严厉的、
宗派的、私情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