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锁阳城东约1公里的塔儿寺中掘得唐代一块断碑碑文中知道,唐大中年间张议潮收复瓜州和沙州后,曾在这里“大兴屯垦,水利疏通,菏锸如云”。周围有过兴盛的农业生产,与今天这里的沙丘起伏,满目沙荒迥然不同。当时瓜州一带有大量的屯田。除了军屯、民屯外,还有非屯田性质的民田等。据记载和专家大量的统计和估算,唐玄宗时在河西道上共有屯田154屯,其中走廊里有98屯,约占天下屯的1/10。其中,河西走廊有军屯50万亩,民屯13万亩,人均有田六七十亩,亩产约1.5石。当时的年产总量约合今天22.7万吨,相当于1992年河西粮食总产的228.5万吨的1/10。当时凉州的粮食售
价由原来的数千钱降到数十钱,囤积的军粮可以吃上10年,为历史上所罕见。直到安史之乱后,国力不能西顾,吐蕃和回鹘的势力才相继进入这里。
李并成先生在研究这一问题时说:天宝年间,包括伊州、西州和北庭大都护府在内的河西道共有59427户数人家,按当时交籴总数算,则户均交籴6.26石。这个数字相当于全国户均交朵数0.21石(当时全国共8973634户)的29.8倍!这说明河西走廊无疑成了当时全国最为富庶的地区之一。我们按户均70亩的90%计算,以平均亩产1.5石计,则户均粮食产量可达94.5石,合今天的7806斤。除去贡献给国家的2396斤,人均尚有余粮1127斤。
自古以来,瓜州的瓜类品质优良。《西汉·地理志》中说:“(敦煌),古瓜州地,生美瓜。”西晋《广志》说:“瓜州大瓜,大如斛……甘胜蜜糖。”
户均贡献高达29.01石,约合今天的2396斤。由此可见,唐时的河西走廊已经发展成了国家重要的粮食基地之一。
五座“瓜州城”需要鉴别
锁阳城说
现在的锁阳城究竟是不是唐代的瓜州城?曾经辉煌过的瓜州究竟废于什么时候?这些问题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而激烈的争论。几十年来,歧见纷争,难以定论。笔者归结各种观点,主要有以下论说。
这是目前占主导舆论的说法。最早是《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的作者吴承吉提出此说的。上世纪40年代,向达、阎文儒一行于1944年在这里考察后,向达在他的《俩关杂考》,阎文儒在他的《河西考古杂记》中都力挺此说,明确说唐代的瓜州城就是今天的锁阳城。之后一批历史考古界的学者都非常赞同这个看法,都认为锁阳城,也叫苦峪城,就是唐代的晋昌郡郡治,也就是瓜州。
玉门东、安西西说
细分有两种情况。一种仅仅叙述了大体方位,而没有划定具体地点。如王仲荦先生认为:“《汉书·地理志》说:冥安县,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境,其泽溉民田,即今疏勒河,水界于柳沟,靖逆之间,今之卫城,不必方之县治,其西为冥安县地方无疑也。”另一种则划定了具体方位。代表人物是清代的陶葆廉,他的《辛卯侍行记》和清代大学者洪亮吉的《乾隆府厅州县图志》《重修敦煌县志》等,都指出晋昌郡应该在今小宛、双塔堡、布隆吉等处。
肖家地古城说
这是敦煌研究院资深学者孙修身先生的研究成果。他研究了其他说法,细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后说,《元和郡县图志》中说到一个重要地方“葭芦泉”,因在唐代“葭”字是可以读做“姑”和“胡”的,所以,“葭芦泉”即是葫芦河的异读,实是一事。“《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所见的葫芦河与和郡县图志》所见的‘葭芦泉’,不仅是一河,而且就在现在的葫芦河(俗名东大河)。”这样,晋昌郡的位置就应当在双塔、布隆吉一带,葫芦河以东。他经过多次的踏勘,认定肖家地古城就是晋昌郡郡治所在地。它北距离布隆吉乡政府约为20里,西南距农建十一师七道沟农场三分场约5里,西距葫芦河上游的兔葫芦村约为40里。这是一座65米见方,残高8米的古城址,保存较为完好,南墙上还可以看到一城门的遗留。这里有相连的烽燧,有东西向的大道;位于葫芦河的东侧,距离玉门关40余里,与《法师传》记载基本相符。此地“水草丰茂,梧桐丛生”,和周围的古城距离相当。
李并成先生认为,瓜州为肖家地古城的说法值得商榷。理由是:很多文献记载沙州到瓜州大约为300里,而肖家地却远达355里;玄奘记载瓜州城的北面50里是葫芦河,换句话说该瓜州城就在玉门关所在的疏勒河南面的50里处,而肖家地距离疏勒河南约20里;根据《沙州都督府图经》记载,瓜州城位于苦水南10余里,而肖家地周围的水系与苦水毫无共同之处;肖家地的城池不足锁阳城的1/10,当地最高的相当于地级的城市不置于大城中,怎么反蜷缩于小城之中;从结构上,看,唐代城市具有二城或多城并列,而肖家地属于等次较低的。
桥子乡说
这是北京大学地理系教授王北辰的观点。他认为,要是把锁阳城比定为瓜州城,就会出现两个问题无法解释:一是锁阳城北距疏勒河约80多里,比如《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记50里远得多;二是2006年,参加中央电视台在瓜州县举行的《玄奘之路》启程仪式后,大家行进在戈壁上。
1.认为在锁阳城;
2.认为在小宛、双塔堡、布隆吉等处;
3.认为是肖家地古城;
4.认为在桥子乡;
5.认为在安西县城附近。
《和郡县图志》说:“雪山,在(晋昌)县南一百六十里,积雪夏不消。”今锁阳城南距最高峰鹰嘴山,水平直线距离也不过九十里,也不合《和郡县图志》所证;所以不能把锁阳城比定为瓜州他说:“唐瓜州城,按《汰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记,应求之于疏勒河南约50里某地。陶葆廉所举之双塔堡,就其与沙、肃双塔堡南的桥子乡。其地东距酒泉、西距敦煌的里数,略合于《況和志》所记,北距疏勒河的里数,也近于《伏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载位在平地,宜于耕牧,可以相当。从地名上看,它原名堡子城,反映了当地原有城堡,这也是瓜州古城的一个反映。从种种条件看,桥子乡恰可当于唐瓜州城址。”1988年9月,王北辰亲临锁阳城考察后,也倾向于认同锁阳城的前身就是唐瓜州晋昌郡的看法。
安西城说
这个说法主要体现在《甘肃新通志》《甘宁青史略》和〈值修肃州新志》等史书中。
在所有的瓜州的谜点中,锁阳城的位置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它就像一个重要的坐标,准确与否直接决定了瓠庐河、玉门关、第一烽以及野马泉等谜点位置的准确。换句话说,这个基准点一旦判断错误,与之关联的所有谜点位置也就跟着全盘错误。
过度攫取的悲剧
地理环境的原因,瓜州的风的确大而多。其实在全国比它厉害的地方也不少,唯独它领先背负上了世界级“风库”的名声。于是人们说这里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据说每年三分之一的时间刮七级以上的大风,最大的可以达到十二级。一般刮九级大风时,飞沙走石,拔树毁屋。这从唐代诗人岑参的“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就足以说明当时的情景。从考古学家们考证和文人学者们的记述来看,这里的古代城堡,一般的北大门都不开,原因是风大,打开后刮大刮了38个小时41分。从开始的小风到次日的9级、下午的12级,风速高达35.8米/秒。强沙暴持续了17小时,能见度零米持续了5小时,给瓜州带来了一次巨大的浩劫。
那天下午,虽然谈不上风和日丽,倒也风平浪静。远远望去,秋末的锁阳城遗址几乎完全浸泡在红柳的海洋里。城垣下的红柳特别粗壮,足有四五米高,已经开败的红花依然把那荒原点缀得生机盎然。几十年里,我对在西北恶劣地区顽强扎根的红柳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于是几乎跑遍了有红柳的地方,但像锁阳城下这么粗壮高大的红柳,倒是不多。我们在红柳丛中踏上了一条攀登到城垣的小路,徜徉在北边的城墙上。登高望远,只见这座荒废了千年的大型古代城市的轮廓十分完整,气度不凡,不可一世。城内遍布着房屋遗迹,纵横的街衢也可以依稀辨别,在黄土夯筑的城垣上,估计残高在10米左右。其城周围有几十处古城、古墓和寺院,从介绍材料上得知此城东西长565米,南北宽468米,总面积有16万多平方米。我们奔向西北角上18米高的角墩,这是唯一存留下来的一处瞭望哨所,经过几年前的维修,至今还屹立在城堡上。
我们来回奔波在城墙上,发挥极致的想象,也无法感受到街市上的喧嚣声,无法聆听到玄奘当年的诵经声,努力搜寻和体验,也无法还原那千年前爪州城里的市井生活和边关氛围。倒是在心头掠过团团凝重,缕缕寂寞和串串遐思。但我肯定,那些喧嚣声、诵经声曾经的的确确凝固在残墙破壁之间,凝固在阿育王寺的上空。盛唐时代,瓜州和河西走廊一带的城镇一样,处于兴旺阶段。榆林窟、东千佛洞和敦煌的莫高窟的佛教文化得到迅速发展,来往于瓜州城的胡人很多,路经的商贾和僧侣一批接着一批,正如《资治通鉴》所说的:“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哥舒)翰每遣使人秦,常乘白橐驼,曰驰五百里。”据判断,瓜州到唐代晚期后逐渐荒弃,元代中期大部分沙漠化,明代正德年间以后完全荒弃沙化。这可以从乾隆二年(公元1737年)安西地方官员黄文炜主编的《重修肃州新志》中得到印证。其中的苦峪条中,对瓜州城内外景色是这样描写的:“今遗有空城,规模颇为壮观,关厢亦大。城内荆榛、秃垣、败墙相望,井尚有水并木栏。又有一道干河,极阔,两岸丛树,映带颇胜。城壁佛像甚多,大抵番僧所为。城外北面多红柳黄茆,耕地尚少;西、南二面则平畴千顷,沃野弥望,沟塍遗迹,绣错纷然。”如今,锁阳城周围已经完全荒芜,死一样的荒凉寂静。我们找到了一处距离锁阳城最近的村庄,那就是南坝村四组,它也要离锁阳城5公里。这就说明,在锁阳城周围至少十多里的巨大范围内完全没有人烟,万顷秀壤已经由无际的白色沙土和骆驼刺交错的瀚海代替。我们敲开了一家农民的大门,一位名叫张占忠的中年农民非常热情地请我们进屋交谈。他家里有5口人,种着十几亩地。他对我们说:“这些年好多了,地里的投入高了,但没有什么收入。主要还靠养的40多头毛驴,十几只羊。这几年驴肉的价格上去了,一岁的能卖一千多,两岁的两千多。一年下来,有个三万多的纯收入。我现在城里也有房子,两头住,没事就回城里,忙了就到这里。”
在锁阳城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苦峪城。《中国名胜词典》介绍说:“锁阳城原名苦略城,在甘肃安西县东南约40公里的戈壁滩上。相传古时围城中,兵民曾以锁阳为食,得以存活,因有此名。”据说^在道光和光绪年间的古籍中,均没有锁阳城的称呼,只到1925年北京大学研究所的陈万里到这里考察,次年出版了《洒行日记》后,第一次提到锁阳城就是苦峪城。
游览这座壮观的古城堡,不仅感受到了它的寂静、苍凉和荒芜,更使人浮想联翩,反省它湮没的原因。兴盛了1200多年的瓜州古城,为什么和楼兰、精绝等古青山子牧场南面有一个地方叫“乱泉子”,因在方圆几公里孤独地长着一棵树,也叫“一棵树”。
代城堡一样,殊途同归地在荒漠化中堙没?从大量的考证材料中我们得到佐证:真正的原因不是自然的肆劣,而是人类无止境的过度开发,人为地攫取豪夺,致使生态环境发生逆转,最终瓜州荒废。我们保护文物、重温历史的目的,就是要以史为镜,就是要从瓜州城的兴盛与荒废史中得到醒悟,我们21世纪初的人应该为今天重蹈古人覆辙的行为进行深刻反省。
草丛中寻觅“唐道”
6月,正是当年玄奘到达瓜州的季节。我们顶着烈日,沿着青山子牧场的草原向西驶去,想亲自寻觅一下隐藏在茂盛草原里的几条“唐道”。其实,学者们早就花费了多年的心血,把它从纵横交错的众多小路中“剥离”了出来。我们只是按图索骥,想轻车熟路地找到它,没想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是瓜州南部最美好的季节,旷野上的骆驼刺一片油绿;一丛一丛的红柳,争相吐出了红穗;罗布麻花像无数个小铃铛,咧开小嘴,把草原染成了一片粉红。高大的胡杨林,像挡风的屏障,屹立在草原深处。“我们先上哪里呢?”李春元先生说:“牧场北面的草原就有一条‘唐道’,这些年这里划成了自然保护区,四周都围了起来,没有别的汽车能够进入,所以那条‘唐道’保护得很好。道边开满了罗布麻花,而且路槽很深。如果能在那里拍到照片,是最美的,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老李一番极具诱惑力的话感染了我。我决定从通往青山子牧场的小路上进人草原,因为其他地方草丛很深,汽车无法驶入。谁知道,当我们到公路旁的栅栏时,上面挂着个大锁。要想在短时间找到人开门,是困难的。于是我们只得寻觅另一条“唐道"“干脆,我们去乱泉子,那里也和青山子差不多。”老李给我们不断打气。我们的车向桥子方向开去。快到桥子时,老李忽然指着公路左面草丛里面一处极不容易发现的路面说:“注意!就从那里下。”车开到跟前,我们才发现是一条很窄的隐藏在草中的便道。车剧烈地颠簸起来,在草丛的扬尘中走出几公里后,路面窄了起来。“这一段路槽很典型,这就是老百姓说的唐代的道路。”只见路的两旁被植被几乎覆盖,路槽的中间也长满了一米多高的草,看得出来,这条路很久时间没有通过车。
“你们不要着急拍,我们先去乱泉子的一棵树,一路上看一看,等回来时再拍!”我们耐着性子,任凭老李指挥。路槽越来越深,前面的汽车由于底盘太低,几乎被草根支起,没有办法前行,只得倒车返回。我们继续往前行进,路旁的干草越来越多,罗布麻越来越高,罗布麻花也越来越繁。大约走了七八公里,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只见一棵高大苍劲的百年榆树傲然屹立在高地上,孤伶伶地,在方圆几公里内显得十分突兀。李春元指着两处泛着白碱的泉底对我说:“一棵树就是乱泉子的标志。你们看,这里的几个泉也已经完全干涸。再要不采取措施,这里也就保不住了。”
我意识到自己进人到了真正的荒野里。偏僻、遥远、地广、没有人烟、破坏少,保留着原生态。因此才有可能侥幸地保留下唐代的路面。回程中,我们在碱土地、干草地和罗布麻地里相继拍摄了多张草丛中路槽的照片。老李问我:“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你的要求?”我高兴地说:“今天真是不虚此行,拍得非常理想,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