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中山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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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因革命而学医

革命,不但是孙先生个人思想上、事业上的出路,也是整个中国民族的出路,伟大的孙先生,开始踏着革命的大道而前进了。但是革命不是空洞的口号,应当从什么地方着手呢?他经过详密的考虑,决定要有一种可以凭借的职业,以为藏身的地步。他曾经想学一个军人,但是满清政府下的陆军学校,是不许汉人进去的;福州的海军学校,也刚在中法战事中被法国人毁坏了。又想做一个律师,但那时还没有法律学校,最后他就决定学医学,因为医生与社会接触的机会最多,可以在医生的名义之下秘密地进行他的计划,也可以凭借医业以终身从事于革命的事业。

这是孙先生少年抱负实现的开始,他在檀香山时候,曾经和一位华侨杜南山讨论过关于良相与良医的问题。杜南山是广东顺德人,和孙先生友谊很厚。有一天孙先生看见南山的书架上,放着翻译的医书,很是奇怪,因此问南山道:“译这种书有何用处?”南山道:“从前范文正公曾经说过‘不为良相,当为良医’。我译这种医书。就是这个意思。”孙先生听了,起初也很佩服,后来却对南山道:“以前你说范文正公的话,我以为不十分妥当。因为凡是读书的人,不是马上可以从政的,从政的人,也不是马上可以当权的。倘使殚心竭力以求作相,等到不成功再去做医生,不但良医不容易做,就是努力去做,恐怕也太晚了。据我看起来,应该一方面努力政治,一方面努力医术,这样定了目的,向前进行,才可以有一方面的成功。”南山听了非常敬佩。现在孙先生果然依照当年的远大见解,应用到实际事实上了。

孙先生的计划决定了,他就离开翠亨村,直到广州。由喜嘉理牧师的提议和介绍,进了博济医院附设的医学校。这学校是由院长克尔博士主持的,他是一位很有名的外科医生。孙先生对于医学,也特别注意外科,因为这是比较有兴趣的一门科学,因此他在克尔博士教导之下,很用心地学习:读书是孙先生一生最大的嗜好,他对于这新奇的科学,尤其是要格外细心地研究了。

博济医院是英美传道会设立的,创立于1835年,当时远东各国还没有西医西药,这医院可说是开风气之先。1855年,克尔继任院长时才附设了这个医校,1879年又兼收女生。当孙先生肄业时,这学校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当时学费非常低廉,每年仅纳二十元。孙先生寄寓在医院内哥利支堂十号宿舍,就是现在的四十八号病房。

在这学校里,同学并不很多,但孙先生却发现了一个同志,就是纪元前十二年(1900年)在广州起义的郑士良,他是广东客家人,生长在归善县淡水墟。在学校的名字,叫做郑安,号弼臣。广东的客家人,大都是三合会会员,士良也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为人豪侠尚义,孙先生一见了就很赏识,于是渐渐地和他接近,他也很敬仰孙先生,他们友谊一天天地深起来,于是在密谈中,孙先生向他说出了也要革命的心理。士良听了,就非常悦服孙先生的意见。他们兴奋极了,就滔滔地议论起来:

“你是一个纯粹的书生。要革命必须靠武力,还须要共同起事的人,这些必须要顾及的。”士良说。

“但是我所想像的革命,是不像古代英雄的崛起草莽,第一必须要秘密地宣传革命的主张。然后集合广大的同情于革命的群众起事。”

“那末,我们三合会会员就是革命的群众了,因为我们的宗旨就是‘反清复明’,不过会员因为历史太久远了,都已忘掉了他们的本旨,现在只要登高一呼,他们还是可以为革命出死力的;这个责任我一定可以担当,为你帮助的。”

孙先生听了快乐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渴想了几年的革命事业,居然到现在才遇见了一个真实的同志;士良也很满意,因为孙先生竟能引他为同志,于是他们密切地联络起来,他们在同一的革命目的之下,深深地树立了友谊的基础。但是全校的同学,只有这一位郑士良是做了孙先生的同志,可以和他畅谈革命,其余的就都是话不投机了。

不久在一个很巧合的机会中,又认识了尤列。尤列,字少纨。广东顺德人,自幼好与洪门会党的人交游,他的族人尤裕堂是博济医校的毕业生,在顺德乡间行医,他常常到省城来采购药品,每次总是到母校探访旧友。有一天晚上,他和尤列正走向博济医院去。经过十三行果摊,看见几个人正在纷呶不已,仔细一看,原来就是孙先生和郑士良等两三个人,因为他们想买荔枝,但大家都没有带钱,要求果摊老板明天到博济去收钱,果摊老板不答应,就这样争论起来了。裕堂见是熟人,就拿出半元钱,代为解围。于是他们回到校里,大吃大谈。尤少纨对于孙先生的革命主义,尤其倾心悦服。从此孙先生和士良少纨三人,常常密谈革命。那时博济医校中有一位化学教师何瞭然喜谈佛倡,他常说“不有而有,有而不有”两句话,孙先生听了觉得很有趣味,于是每天无事时,也学他说几遍。当孙先生和士良、少纨三个人议论风生的时候,许多同学渐渐地注意起来,如果问他们所谈何事,孙先生就高诵:“有而不有,不有而有。”使他们不得要领。这两句神秘的话语,竟遮饰了当时孙先生的心事。

一年以后,香港新设了一所规模较大的医校。这医校的起源,是一位何启博士为要纪念他的英籍妻子雅丽氏,就创立一个雅丽氏纪念医院,这医校就附设在医院里,叫做The College of medicine For Chinese,以便实习。孙先生因为在香港鼓吹革命比较自由些,并且雅丽氏医校的功课,都比较完善,因此在这医校成立时,就从博济医校转学过来,这时孙先生已二十二岁了。

雅丽氏医校教师有康德黎、孟森、谭生和何启等,他们对于孙先生的革命,都曾有过帮助的。孙先生在这学校里,还是继续研究外科。他那时是很刻苦的,在广州博济医校时,由家中每月寄六元为膏火之资,还可以勉强够用,但在香港却不行了,他只有一面要求朋友帮助,一面自己刻苦地节省。但是他在广州时,只是和郑士良密谈,现在他放言无忌了,他尽量泄露他革命的怀抱。在课余放学的时候,他最欢喜邀集几个比较亲热的同学,到酒店去高谈豪饮,直到他认为痛快了为止。钱用尽了,他就很勤奋地读书,不出校门一步,好像一个与世无关的人,因此同学都有些奇异他。他有时独自关着房门,专心研究中国地理,他的卧榻旁边,挂了一张大地图,常常对着注视,筹思何处宜攻,何处宜守。有人进去了,就指着地图很感慨地说:“如此江山,付之异族,安能忍与终古!”这严肃而沉重的话,果然能够令人动容,但是还没有促起大家的猛省。那时郑士良还在广州博济医校。他常常从广州到香港来,和孙先生等叙谈。

德彰公知道孙先生很努力求学,他很悔恨从前把他财产分让,就常常寄钱回到家里,要达成公转寄孙先生,以助成他的学业,但不幸,达成公在孙先生到雅丽氏医校后不到一年,就因患了沉重的病症,看不到他儿子伟大功业的成就,就与世长辞了!享寿七十有六岁。他遗留给孙先生的,就是仁慈朴质的性格和公平正直的美德,他虽没有亲见孙先生的成功,他的精神是永远不朽的。孙先生自达成公卧病以后,就请假回家,德彰公也从檀香山赶回来,他们兄弟二人,都亲侍汤药,一直到丧葬事情完了,才各自分散。他们经过这一次会面,过去的事情,都不提了,他们相互地敬爱,永远不变。孙先生从此得到德彰公更进一步的助力,对于革命事业的奋斗,因此更一往直前地迈进。

孙先生在雅丽氏医校读了两年,在香港认识的朋友,渐渐多起来,鼓吹革命的热情,也一天高涨一天。他对于同情革命的人,格外亲热而且竭诚地罗致。有一位早年的同志叫做陈少白,就是由他设法进到雅丽氏医校的。在事前,连少白本人都没有知道。他在革命的意识之下,只有一棵真挚的心,他需要真正的同志,所以凡是同情于他的人,都要想尽方法结合起来,于是竟把陈少白拉进雅丽氏校了。自少白到了雅丽氏校后,他就像在博济医校时得到郑士良一样可以谈心的人了。不久,由少白介绍孙先生认识杨鹤龄。杨原是与尤列同学,那时尤列并且也到香港来做事情,因此常常在一块儿的。杨鹤龄也是中山县翠亨村人,但因为生长在澳门,孙先生从来没有和他见面。他家世富豪,在香港歌赋街,有一所先代遗业的商店叫做杨耀记,他在这店内独辟一楼,专为朋友们众集谈话的地方,于是,孙先生和少白等常到他的家里去。四个人在一起总是畅谈革命,他们都以洪秀全比拟为理想的革命人物,因为孙先生曾经这样地说过:

“洪秀全是一个失败的英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因为他是失败者,所以满清政府把他加上一个寇字,人们也就说他是寇了!”

他们议论到这,大家相对欷嘘,于是孙先生就用诙谐的辞令,笑着说:

“成败是不能预期的,现在我们也许就是满清政府心目中的四大寇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他们的议论也格外地紧张!孙先生在那时因为同情他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他鼓吹革命的精神,也愈见兴奋,简直是随时随地都要说革命,不是这样,就觉得不舒服了,这是少年真挚的热情表现,也是孙先生对于革命认识的真切,而急切希望革命实现的表现。然而,在当时风气闭塞的时代,许多不了解他的亲戚朋友,却都说他是一个怪异的疯狂少年,他们知道孙先生和陈、杨、尤三人是相依为命地大谈革命,他们就真的叫起“四大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