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圉)听说所谓国家的宝,有六样而已:圣贤能够治理分析万事万物,来辅佐国家的,就将他当做宝;足以庇护赐福使五谷丰登的宝玉,使(国家)没有水旱的灾难,就将它当做宝。足以(准确)布告福祸的龟壳,就将它当做宝;足以用来抵御火灾的珍珠,就将它当做宝;足以防御兵乱的金属,就将它当做宝;足以供给财政用度的山林湿地沼泽,就将它当做宝。喧哗吵闹的美玉吗,楚国虽然是野蛮偏远(的国家),不可能将它当做宝的。”
绝妙佳句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明王圣人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
原文
齐桓公求管仲
桓公自莒反于齐①,使鲍叔为宰②,辞曰:“臣,君之庸臣也。君加惠③于臣,使不冻馁,则是君之赐也。若必治国家者,则非臣之所能也。若必治国家者,则其管夷吾乎。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宽惠柔民④,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⑤,弗若也;执枹鼓⑥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钩,是以滨于死⑦。”鲍叔对曰:“夫为其君动也。君若宥而反之⑧,夫犹是也。”桓公曰:“若何?”鲍子对曰:“请诸鲁。”桓公曰:“施伯,鲁君之谋臣也,夫知吾将用之,必不予我矣。若之何?”鲍子对曰:“使人请诸鲁,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国,欲以戮之于群臣,故请之。’则予我矣。”桓公使请诸鲁,如鲍叔之言。
庄公以问施伯,施伯对曰:“此非欲戮之也,欲用其政⑨也。夫管子,天下之才也,所在之国,则必得志于天下⑩。令彼在齐,则必长为鲁国忧矣。”庄公曰:“若何?”施伯对曰:“杀而以其尸授之。”庄公将杀管仲,齐使者请曰:“寡君欲亲以为戮,若不生得以戮于群臣,犹未得请也。请生之。”于是庄公使束缚以予齐使,齐使受之而退。
注释
①自莒(jǔ)反于齐:从莒回到齐国。这句话的背景是,齐襄公(桓公之兄)做国君时期,国内混乱,鲍叔辅佐小白逃到莒国(在现在山东省南部)。后来襄公被公孙无知杀了,公孙无知做了国君。不久公孙无知也被杀,小白和公子纠争做齐君。管仲辅佐公子纠,曾带兵截击小白,射中小白的带钩。小白逃回齐国,做了国君。
②使鲍叔为宰:让鲍叔做太宰。鲍叔:姓鲍,名叔牙。宰:太宰,相当于宰相。
③加惠:给予恩惠。
④宽惠柔民:宽大和善,感化人民。
⑤法于四方:为四方之法,全国都适用。
⑥枹(fú)鼓:战阵之间,击鼓以振作士气。枹:鼓槌。
⑧射寡人中钩,是以滨于死:射中我的衣带钩,因此(我)几乎死掉。钩,衣带上的钩。滨,同“濒”,迫近。
⑦宥(诱)而反之:宽恕了他而使他回来。
⑧用其政:用他的执政能力,用他执政。
⑨得志于天下:在整个天下都能如愿,称霸。
译文
齐桓公从莒国回到齐国(当了国君后),就任命鲍叔牙当太宰,(鲍叔牙)谢绝说:“我,是国君的一个平庸的臣子,您给予我恩惠,不叫我挨冻受饿,就是国君对臣子的恩赐了。如果一定要治理国家,那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如果一定要治理国家,那大概就只有管夷吾了。我比不上管夷吾的地方有五点:宽厚仁慈,使人民感恩,我不如他;治理国家不违背它的准则,我不如他;用忠诚信义结交人民,我不如他;制定礼法道德规范成为全国人民的行为准则,我不如他;(两军交战)在营门前击鼓助威,使人民勇气倍增,我不如他。”桓公说:“那个管夷吾用箭射中我的衣带钩,因此(我)差点丧命。”鲍叔牙解释说:“管夷吾是为他的君主而行动;您如果宽恕他的罪过让他回到齐国,他也会像这样的。”齐桓公问:“那怎么办?”鲍叔牙回答说:“到鲁国去邀请他。”齐桓公说:“施伯,是鲁君有智谋的大臣,他知道我要任用管仲,一定不会给我,那可怎么办呢?”鲍叔牙说:“派人向鲁国请求,就说:‘我们国君有个不好的臣子在贵国,想要把他在群臣面前处死,所以请求贵国。’那么就会给我们了。”齐桓公就派使臣向鲁国请求,按着鲍叔牙说的做。
鲁庄公向施伯询问这件事,施伯回答说:“这不是想杀他,是想用他治理国家。管仲,是治理天下的有才之士,他所在的国家一定能在天下如愿以偿,让他在齐国,那必定长期成为鲁国的忧患啊。”鲁庄公问:“那怎么办?”施伯回答说:“杀了管仲然后把尸体交给齐国使臣。”鲁庄公准备杀管仲,齐国的使臣(向庄公)请求说:“我们的国君想亲眼看着处死他,如果不能把活的管仲在群臣面前杀了示众,还是没达到请求的目的呀,我们请求给我们活的。”于是鲁庄公吩咐捆绑管仲来交给齐国使臣,齐国使臣领回管仲便离开了鲁国。
绝妙佳句
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宽惠柔民,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弗若也;执枹鼓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焉,弗若也。
作品简介
《吕氏春秋》,又名《吕览》,是战国末期秦国相国吕不韦集合门客集体撰写的。成书年代一般认为是在秦始皇八年(公元前239年),是先秦杂家的代表著作。
吕不韦(?—公元前235年),战国末年卫国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人,原是阳翟(今河南省禹县)大商人,家富千金。他在赵国邯郸经商时遇见在赵国做人质的秦昭襄王的孙子异人,认为异人“奇货可居”,因而进行政治投机,数次入秦游说秦太子安国君的爱妃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就认异人为子,改名予楚,后立为太子。公元前250年子楚继位,即庄襄王,任吕不韦为相国,封文信侯。三年后,庄襄王死,年幼的秦王政(即秦始皇)即位,尊吕不韦为仲父,继任相国。食邑有蓝田十二县十万户,门客三千,家僮万人。秦始皇亲政后,吕不韦因嫪盖谋反事受牵连被免职,后又迁蜀,途中饮鸩自杀。
原文
达郁
凡人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肌肤欲其比也,血脉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①,草郁则为蒉②。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矣。上下之相忍也,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与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好学博闻献诗,噱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征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君可以出矣。”公不说③,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管仲曰:“君过矣。夫厚于味者薄于德,沈于乐者反于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于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堕也于乐,今乐而益饬④;行之坏也于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霸也。
列精子高听行乎齐浯王,善衣东布衣,白缟冠,颡⑤推之履,特会朝雨祛步堂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子高因步而窥于井,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于所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⑥。”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于无人之所;铎之谏我也,喜质我于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过;铎也爱君之过,不爱君之丑。臣尝闻相人于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不质君于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
注释
①蠹:音dù,蛀虫。
②蒉:音kuì,草筐。
③说:通悦,高兴。
④饬:音chì,谨慎。
⑤颡:音sǎnɡ,凸起的、高的。
⑥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得到功劳小的,失去功劳的,可以说是不知道类比。
译文
人都有三百六十个关节,有九窍、五脏、六腑。想使肌肤细腻,使血脉通畅,使筋骨强健,使心志平和,使精气运行,如能这样,则疾病在体内无所居处,病痛也就无处产生。疾病停留,病痛产生,都是因为精气郁结。所以水郁结不疏通,就会变成污水一潭,树郁结不通就会生蛀虫,草郁结则干枯终为草筐。国家也会有郁结。君主的德行不通达,人民的愿望无所实现,这些都是国家郁结。国家郁结时间太长了,许多毛病都会冒出来,各种灾难都会接踵而至。上上下下相互残害,就是由于国家有郁结。所以圣明君主贵在重用豪杰之士和忠贞之臣,因为他们敢于直谏君主,从而疏通国家的郁结和栓塞。
周厉王对待人民暴虐残忍,国人纷纷非议指责他。召公把这种情况禀告给周厉王,说:“人民不能忍受你的统治了。”周厉王便派卫国的巫师监视非议的人们,一旦听到有人非议,便抓起来杀头。国人再也不敢非议,即使在路上遇见,也只能以目示意,不敢交谈。周厉王很高兴,告诉召公说:“我能够遏止非议了。”召公说:“你这是堵住人民的口,而不是消除谤言。堵塞人民之口的危害远远大于堵塞河流的危害。河水被阻塞,一旦决堤,必定会伤害很多人。人民之口被封,也如河水被阻一样。所以治理河流的应疏通水道,导引水流,治理人民的应开导百姓,让他们畅所欲言。因此,天子在处理朝政时,让公卿列士直言进谏,让好学博闻的人献上讽谏之诗,让乐师进献箴言,吟诵设喻之诗,让老百姓尽情言语,亲近之臣尽管直言,亲戚们以察补天子之漏,然后忠言劝谏,最后天子仔细考虑,再行取舍。就因这样,老百姓中不会出现遗漏的忠言,上层统治者也不会有错误的举动,现在君王堵塞老百姓的嘴,就是你的过失,这恐怕会成为国家的隐患。”周厉王不听劝谏。三年后,国人将周厉王流放到彘。这就是国家郁结而引发的失败。郁结,就是隐患,不表露在外的忧患。周鼎上刻着老鼠,再刻着马踩老鼠,因为老鼠是不属阳的。不属阳,就是亡国的征兆。
管仲宴请齐桓公畅饮,天已经晚了,齐桓公仍乐此不疲,要求秉烛对饮。管仲说:“我与你饮酒,只占卜过白天,没有占卜夜晚,请国君回宫吧。”齐桓公不高兴,说:“仲父你年岁已高,我与你在一起饮酒作乐的日子不多了,请继续夜饮。”管仲说:“你错了。凡是看重美味者德行必薄,沉醉于享乐者心必忧;壮年时懈怠就会失去好时机,老年时懈怠就会功名无成。我从今以后将时时劝勉你,怎能让你沈溺于宴饮中?”管仲可称得上是树立了高尚品行。大凡行为堕落者大都因为沉溺于享乐,现在正在享宴饮之乐,就更应谨慎,德行败坏往往因为地位过于尊贵,现在国君想留下来而管仲不答应。申明自己的志向,言行合乎情理,不因地位尊贵和享乐而改变这一切,有这样的人侍奉齐桓公,所以他能称霸诸侯。
齐浯王对列精子高的话言听计从,列精子高喜欢穿绢做的衣服,戴白绢的帽子,穿高头的鞋子,有一次,黎明时分刚好有雨,他便故意撩起衣裳在庭堂上走来走去,并且向侍者问道:“我现在这样子怎么样?”侍者回答道:“你又漂亮又美丽。”列精子高便走到井边照着,看自己的样子,显然是一个丑陋的人的形象,他长叹一声说:“侍者仅因为齐王听我的,便说我美,这不是曲意吹捧我吗?又何况是对我言听计从的、拥有万辆兵车的齐王,人们曲意迎合他的情况会更严重,但他没有镜子照见自己的本来面目,长此下去,国家破败,自身灭亡的日子将不远了。那谁可以当镜子让他照见自身的缺点?恐怕只有贤士了吧!人人都喜欢用镜子照自己,而讨厌贤士指明自己的过错。镜子照见自身形象,功劳很小,贤士指出自己的缺点,功劳很大。得到功劳小的,失去功劳大的,可以说是不知道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