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子说：“赵厥很爱我，尹铎不爱我。赵厥劝谏我时，一定会在没有人的地方，而尹铎劝谏我时，总喜欢在人多时当面指责我的过错，让我当众出丑。”尹铎说：“赵厥只害怕你当众出丑，而不担心你的过失；而我担心你的过错，而不害怕你当众出丑。我曾经从相面的老师那儿听说过，凡是相貌敦厚、脸色黄的人都能够忍受当众出丑。国君则属于这种人，不当众指出你的过错，我担心你不会改正缺点。”这就是赵简子的贤明之处。人主贤明，他的臣子劝谏之言就会很尖刻。假若赵简子不贤明，尹铎最终决不会居住在赵地，更何况是生活在赵简子的身边呢？
绝妙佳句
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原文
慎人
功名大立，天也；为是故，因不慎其人不可。夫舜遇尧，天也；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钓于雷泽，天下说之，秀士从之，人也。夫禹遇舜，天也；禹周于天下，以求贤者，事利黔首①，水潦川泽之湛滞雍塞可通者，禹尽为之，人也。夫汤遇桀，武遇纣，天也；汤武修身积善为义，以忧苦于民，人也。
舜之耕渔，其贤不肖与天子同。其未遇时也，以其徒属，堀地财②，取水利③，编薄苇，织罘④网，手足胼胝⑤不居，然后免于冻馁之患。其遇时也，登为天子，贤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无不戴说。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见尽有之也。尽有之，贤非加也；尽无之，贤非损也；时使然也。
百里奚之未遇时也，亡虢而虏晋，饭牛于秦，传鬻以五羊之皮。公孙枝得而说之，献诸谬公，三日，请属事焉。谬公曰：“买之五羊之皮而属事焉，无乃天下笑乎？”公孙枝对曰：“信贤而任之，君之明也；让贤而下之，臣之忠也；君为明君，臣为忠臣。彼信贤，境内将服，敌国且畏，夫谁暇笑哉？”缪公遂用之。谋无不当，举必有功，非加贤也。使百里奚虽贤，无得缪公，必无此名矣。今焉知世之无百里奚哉？故人主之欲求士者，不可不务博也。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藜⑥羹不糁。宰予备矣，孔子弦歌于室，颜回择菜于外。子路与子贡相与而言曰：“夫子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之无所丑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对，入以告孔子。孔子憱⑦然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贡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之谓达，穷于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会稽。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子路抗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虞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注释
①事利黔首：做有利于百姓的事。黔首：指老百姓。
②堀地财：这里指种五谷。
③取水利：捕鱼虾。
④罘：音fú，指没在屋檐下防鸟崔事筑巢的金属钢。
⑤胼胝：音pián zhī，手茧。
⑥藜：音lí，一半生草本植物，茎直立，叶子能呈三角形，花小，黄绿色，可以吃。全草入药，也叫灰菜。
⑦憱：音cù，心里不安的样子。
译文
成就盖世功名，要靠天意；假使由于这个缘故，因而不努力慎重地尽人事却是不可取的。舜得遇尧这样的明君，是天意；然而舜在历山耕作，在黄河边制作陶器，在雷泽里钓鱼的时候，天下人能够喜欢他，贤德之人能够跟随他，却是舜自身努力的结果。大禹遇上舜，是天意；但他周游天下，访求贤德之人，做利于百姓的事，积水、河流湖泊被淤积而可以疏通的，大禹都尽力去疏通，这些事情靠的却是人事。商汤遇上残暴的夏桀，周武王遇上商纣这样的暴君，是天意；商汤、周武王修身养性、积善行德，而行仁义之事，为百姓的境况忧愁痛苦，却是他们自身努力的结果。
舜在耕种和捕鱼的时候，他的德行和他当天子时是一样的。在他没有发迹之时，和他的门徒手下，种五谷，捕鱼虾，编织蒲苇，织兽网和鱼网，手都磨出了老茧也不休息，这样才能使自己不忍饥挨冻。他腾达时，登基作天子，贤德之士归心。国民都赞誉他，男男女女，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不爱戴喜欢他。舜亲自作诗说：“全天下的土地，没有一寸不属于我。四海之内，没有谁不是我的臣民。”由此可见，他已经拥有了一切。拥有一切，他的贤德并没有增加，一无所有时，他的贤德并没有分毫减少，只是时机使他的境遇有如此不同。
百里奚没有发迹时，随着虢国的灭亡而做了晋国的俘虏，在秦国替人放过牛，也曾被人用五张羊皮的低价转卖过。公孙枝得到百里奚，内心欢悦，推荐给秦穆公，三天后，他请求穆公委托国事给百里奚。秦穆公说：“买他只花了五张羊皮，却要我把国事托付于他，难道不怕天下人笑话吗？”公孙枝回答说：“相信贤德的人而加以重用，是君主的贤明；让贤而甘居下位，是大臣的忠心；君主是贤明的君主，大臣是忠心的大臣，他确实有贤德，国内将会治理得很好，敌人也将畏惧我们，谁还有空闲来耻笑呢？”于是秦穆公重用了百里奚。他的谋划没有不恰当的，办事没有不成功的，这并不是他比以前更贤明了。即使百里奚贤明异常，如果没有遇上秦穆公这样的贤君，也一定不会有如此美名。谁又能说当今世上没有百里奚这样贤明的人呢？所以，君主想要得到贤明之士，不能不多加访寻啊！
孔子被困在陈、蔡之间，整整七天都没吃到粮食，只好用藜莱做汤，而汤里半粒米都没有。宰予已经疲惫不堪，孔子在屋里弹琴唱歌，颜回在屋外择菜。子路和子贡两人对颜回说道：“先生在鲁国被驱逐，在卫国只能隐居山林，在宋国被人追杀，在陈、蔡之间被困，现在杀害先生的人没有罪，侮辱他的人没有错，如此境地，他仍然抚琴唱歌、击鼓跳舞，从不曾停止过他的歌声，难道君子就是这样不知羞耻为何物吗？”颜回无言以对，到屋里告诉了孔子。孔子愤然推开琴，长叹一声道：“子路和子贡，是小人，叫他们进来，我对他们说。”子路和子贡进到屋里。子贡说：“这样子称得上穷困吧。”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在道上通达才叫通达，在道上穷困才叫真穷困。现在我能坚守仁义大道，因而遭受乱世的祸乱。这是适得其所，怎么说是穷困呢？所以自我反省而不抱愧于道，面临危难却不丧失自己的德行。严寒已来临，霜雪已到来，我因此知道松柏将更加茂盛。从前齐桓公受难于莒从而崛起，晋文公遭难于曹从而奋进，越王勾践困栖会稽山而后报仇雪恨。陈、蔡的困境，对我来说该是种荣幸吧！”孔子激动地回到琴边弹了起来，子路昂扬地举起盾牌跳了起来。子贡说：“我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古代得道的人，穷困也快乐，腾达也快乐。快乐并不是因为穷困或腾达，只要内心领会了道，穷困和腾达都一样快乐，犹如寒暑风雨的更替一样。所以，许由隐居颍水以北照样高兴，共伯在共首山也能自得其乐。
绝妙佳句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作品简介
本篇节选自《春秋公羊传》。《公羊传》的始作者是战国时齐人公羊高，他受学于孔子弟子子夏，后来成为传《春秋》的三大家之一。
《公羊春秋》作为家学，世代相传至玄孙公羊寿。汉景帝时，公羊寿与齐人胡母子都合作，方才将《春秋公羊传》定稿“著于竹帛”。所以《公羊传》的作者，班固《汉书·艺文志》笼统地称之为“公羊子”，颜师古说是公羊高，《四库全书总目》则署作汉公羊寿，说法不一。但比较起来把定稿人题为作者更合理一些。今本《公羊传》的体裁特点，是经传合并，传文逐句传述《春秋》经文的大义，与《左传》以记载史实为主不同。写作方法多以设问、自答展开传述。
原文
吴子使札来聘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