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政协第16次常委会上,曾专门讨论过引黄资金问题,他们向省委省政府提的建议中说:“为解决全省水资源开发利用的资金问题,应设立长期性水资源开发利用资金,因此建议再收取吨煤一元,度电一分,出口煤提取销售收入百分之五,作为水资源工程建设的补偿费。”
政协委员们关心引黄,社会各界都在关心引黄,胡富国感到欣慰,也更感到责任重大。但物价上涨昂势不减,中央正在加大宏观调控力度,努力把涨幅往下压,这时候如果山西的煤电加价【虽然加价数额不高】,会不会对全国的物价产生影响?会不会被人说是在和中央“对着干”?
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睡不着觉,干睁着两眼想心事。
眼前忽然出现了黄河上的壶口瀑布。
“涌来万壑排空势,卷作千雷震地声”。这是世界上第一条黄色瀑布。第一次来看壶口瀑布,他热血沸腾了;第二次来,仍然热血沸腾。只要是中国人来看壶口瀑布,离开时没有一个人的心情是平静的。连外国人都说:“到中国不到壶口,等于没来中国。”
黄河水从壶口跌跃下来,在石壕中翻腾着,扭动着,急速朝前涌去,像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划开这石质的河床。一方是山石,一方是横冲直撞的水流;亘古以来,水和石就在此处顽强地较量。黄河在巨大的顽石上凿开一条数千米长的壕沟,这条壕沟被后人称之为“龙壕”,直到孟门才进入宽阔的河床。唐代元和八年成书的《元和郡县志》上记载,壶口距孟门1000步,约合1600米;如今壶口距孟门却是3000米。现在的壶口每年仍以三至四厘米的速度向北移动。
这是多么巨大的自然力量!它无坚不摧,它无往不胜。这不是中华民族推动历史前进的内在动力吗?!
到了壶口,胡富国才认识了黄河,才体会到为什么黄河是我们民族的摇篮,黄河为什么哺育了中华文明;黄河不仅用它的乳汁养育了两岸世世代代的人民,更主要的,它使中华民族有了钢铁般的脊梁,有了坚忍不拔无坚不摧一往无前的民族精神!
胡富国自己也说不来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壶口。
睡不着,披衣起来,抽了支烟,伸手去抓电话,想起已经是深更半夜,又把电话放下。
明天吧,明天找物价局……
几天以后,他在省委召开的省五大班子负责人的会上说:“说山西没有财力,所以搞不成引黄,谁也无法责备我们;我们可以继续当我们的太平官,贡献不大年年有,步子不大年年走,饭吃得下,觉也睡得香,对上对下,说交账也能交了。各位,咱们就这么干行不行呢?不行!这么干咱们交不了账!山西因为缺水,每年直接的经济损失,就比全部的引黄资金还要多;如果加上间接的经济损失,那就顶几倍的引黄资金。这是经过科学测算的,不是谁信口开河。更不用说老百姓如何因为缺水受苦了。面对这样严峻的现实,我们还能吃太平饭做太平官?不行!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对党交不了账;作为山西省的一届领导,对山西3000万父老乡亲和他们的子孙后代交不了账!对全国人民交不了账!‘当官避事平生耻’!……”
“当官避事平生耻”,他手书的七个大字的长轴就挂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在会上提出,已经出台并得到中央批准的吨煤l元及城市自来水价中收取的水资源补偿费,到1998年预计可收取25亿元;从1995年开始,整顿省内煤、电运销的中间环节乱收费之后,再收取吨煤l元及度电1.5分水资源补偿费,到1998年预计可收取26亿元;加上世界银行贷款2亿美元折合人民币17亿元,共计68亿元,就可以满足一期工程建设的资金需要。他说,这样做,不会对全国平抑物价产生多大影响,我们是从运销环节上拿钱,没有给煤、电的生产单位和使用单位增加负担……
五大班子的负责人在充分交换意见后,认为这是可行的,是没办法中的好办法,一致表示同意。
胡富国倾听大家发言之后,扫视着会场,足足有一分钟时间,然后清了清喉咙说:“没意见了?没意见咱们就这样定了!”他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声拍得很响。
抓了20年农业的副县长不知道羊会打呼噜
省领导为筹措引黄资金作出了决定,消息传遍了引黄工地。
人们似乎听到了胡富国拍桌子的声音。
困难不怕!艰苦不怕!条件差不怕!
万众一心搞引黄!
在万家寨,冬天的工作环境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特别是在河底的大坝基坑里工作。两岸是陡峭的石壁,河道就是风道,打着唿哨的寒风从河道里扑过来,像冰铁烙在脸上;穿了棉衣在凛冽的河风中如同身上未着片缕,一着水就像穿上了铠甲。夜晚,基坑里的温度低到零下三十度。在这里日夜战斗的是水电四局的职工。
阳泉矿务局建井工程队在宁武南干线上打周家堡支洞,临建一时没盖起来,又找不到房子,只有羊圈。羊圈就羊圈吧,有个栖身的地方就行。宁武分指挥部的副指挥闫明德到羊圈里去看望他们,说大家辛苦了。一声“辛苦了”竟使一个小伙子掉了泪,说指挥部派人来看我们,再苦心里也甜。闫明德说这里气味可真不好。小伙子说臭气熏天倒不怕,就是羊打呼噜我们睡不着觉。闫明德感慨了,说我过去当副县长,抓了20多年农业,就是不知道羊打呼噜会这么响,因为我没住过羊圈。
铁道部第一工程局是五十年代修宝成路的主力,工程局基地在西安。中标来引黄工程干活的大都是四川人。从“天府之国”到山西,到山西的晋北,到晋北的偏关,到偏关的南堡乡大黄沟:这里原来有五六户人家,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有几孔石砌窑洞,是当年学大寨人们在这儿砍树时盖的,没窗子,用石头堵住,门一关就漆黑一片;窑洞四周净是缝隙,“针眼大的洞,笆斗大的风”,一刮风四周都往窑里灌风;没水没电。南干4号洞的01号支洞就在附近,这是他们的工地,他们只能在这里栖身。住进去不久就下了大雪。大雪封山,几十个人被困在山里一个多星期,出不去,外边人也进不来。开始还有点煤,能烧点水,煮点挂面,后来煤也没有了,粮也没有了,水也没有了,几十人在炕上躺了三天。他们用电台和西安基地联系,西安基地再和引黄指挥部联系。宁武分指挥部立即带了粮食、煤炭和水赶去,还带了医生和电影放映队。小伙子们从炕上爬起来,抹去了眼泪又笑了,说他们领教了山西偏关这个地方,又说从海拔几十米几百米的老家来到海拔一千多米的偏关,他们都“提拔”了……
不说施工单位,管理部门又怎样呢?宁武分指挥部成立时,办公和住宿都在一个部队废弃的兵营里,平房低矮,又潮湿,不少人得了关节炎。冬天用地老虎炉子取暖,冒烟厉害,每天把人熏得头疼,因为房子墙皮剥落,到处走风漏气,才没把人熏着。司机住的那间屋里烧的火墙,比较暖和,几个人都挤到司机的屋里去睡。临睡前,司机又在通向火墙的炉子里加了些煤。正睡得迷迷糊糊,听人喊快起快起,失火了:原来火墙温度高,把顶篷上苫着的油毡点着了。赶快起来抢东西,先抢资料,自己的东西顾不得了。资料都抢出来了,消防队也来了。大雪还下。水枪里喷射出来的水,落到身上,衣服马上冻了,大家都穿了铠甲。整整折腾了一夜。天亮了,肚饿了,想吃东西,可是伙房也烧了,只能集体走到三里路外的铺子里去吃早饭。太苦了,在机关待着多好!有些人思想上动摇了,可是一上工地,看到施工队伍在拼着命干,大家的劲头又上来了。干引黄就得吃苦,不想吃苦的就别来干引黄。副指挥闫明德说:“打个比方,你看这女人生孩子,疼得哭爹叫娘,过后又忘了,还要再生一个。我们干引黄的,苦啊,可你要他别干了,回吧,孩子老婆在一起暖暖和和,他就会挺起脖子和你干架。”……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引黄工程进展神速,只因为大家心里有一个共同的声音:山西太缺水了,要尽快改变这个局面,只有这样干,也必须这样干!
记者担心的问题郭裕怀并不担心
作为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引黄工程总指挥的郭裕怀,大概是山西省若干个最忙的大忙人之一了。每天深夜回家,一头倒在床上,真不想再起来了,毕竟是年届花甲的人啊!
可他躺一躺还得起来,文件、报表他要看,还要阅读一些专业书籍和专业资料。指挥这么大的工程,不变成水利行家能行?
一批批记者来找他,他们要从郭裕怀嘴里得到引黄工程最权威的信息和消息,最权威的说明和解释。
总算把他“逮”住了【他也真不好“逮”】。这是在偏关指挥部的会议室里。
记者的提问是有准备的。
“郭省长,近年来黄河经常出现断流,如果万家寨引黄工程建成后再出现断流,年引水12亿立方能否保证?”
郭裕怀侃侃而谈:“黄河出现断流都在下游地区。引黄工程的取水口万家寨位于黄河大北干流上段,据实测年平均流量为790亿立方米/秒;万家寨水利枢纽建成后,过水量年均249亿立方米,引黄工程每年从黄河取水12亿立方米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记者又问:“黄河含泥沙量居世界之冠,引黄济并【指太原】之水能否饮用?”
记者将来也要吃黄河水,所以和许多太原人一样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通过新闻媒介把大家关心的问题说清楚,这是一个机会。郭裕怀想找资料,资料没有带在身边,但一些基本数字还记得。他说:“黄河的泥沙,绝大部分来源于中游的水土流失;在万家寨,河水中每立方米含泥沙只有7.2公斤,到下游,每立方米含沙量就变成38公斤。枢纽大坝修起以后,河水回溯70多公里到内蒙古清水河县,大坝以上成了蓄水的水库,泥沙就在水库里沉积。引黄引的是上层清水,每立方米水中含泥沙只有0.94公斤;中间还有水库,几经沉淀,才输到太原,经过水厂进一步净化处理,最后进入城市供水系统,完全能符合生活饮用水和工业用水的水质要求。这一点大家可以完全放心,并请你们转告群众。我知道大家还担心一个问题:黄河沿岸各缺水省都在打黄河的主意,将来出现抢水现象怎么办?这一点大家也可以放心,因为国家对黄河两岸各省区从河中取水的数量有明确规定,其中分配给山西的水量是43亿立方米。引黄工程年引水12亿,加上沿岸一些小型提水工程的引水量,不到国家分配水量的一半,不会对下游其他省区的用水造成影响……”
记者担心的问题郭裕怀并不担心。
郭裕怀发愁的仍然是资金问题。
就在省五大班子作出从煤电中收取水资源补偿费的决定后不久,国家主管煤、电的部门就先后来电来文,不同意山西的做法。
从引黄工地回来后,郭裕怀给邹家华副总理写信,信中说:“为了筹措引黄资金,我们已对煤炭销售和国家目录电价以外乱收费和乱加价进行了认真整顿,整顿出的不合理费用绝大部分返还给煤炭和电力用户,仅从1吨煤中拿出1元和度电中拿出1.5分集中于引黄工程,以缓解工程建设投资高峰期资金短缺和世行贷款的配套资金……”
邹家华副总理接信后马上作了批示:“请计委领导同志阅,并予支持。万家寨引黄工程不仅对山西十分重要,对国家也十分重要。请水利、电力部领导亦阅并予支持,此件同时转国家计委、水利部、电力部和煤炭部。”
胡富国也向李鹏总理和邹家华副总理写信,汇报引黄工程进展情况和出台筹资政策的情况。邹家华副总理在信上再次批道:“请李鹏总理阅示。山西的办法是在整顿秩序、不增加用户负担的基础上产生的,所以一方面有利于万家寨工程资金的筹集,另一方面也不致有较大的影响。”
国家领导人心里牵挂着引黄!
关键时刻必须同心戮力
1995年元宵节前一天,胡富国带领着省级五大领导班子、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各地市主要负责人和劳动模范、社会知名人士代表,来到引黄工程工地现场办公。
车队在蜿蜒的山区公路上鱼贯而行。积雪尚未融化,黄土高原上银装素裹,一派端凝庄重。
工程进展神速,每天都需要花钱;筹资政策已获得国家的认可,但资金到位还有一个过程。人们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关键时刻,不能允许思想有一点动摇。
路上有雪,车速不能太快。
经过6个多小时的颠簸,才到达总干线10号隧洞出口段,之后又踅进深山,来到意大利CMC工地;从那儿出来又赶赴万家寨枢纽工程工地。
胡富国和大家一起,翻山越岭,进入隧洞中,来到机器旁。下到河底基坑,踏进施工工棚,走上百米悬空的铁索桥,跨过黄河,到了对岸内蒙古准格尔旗的地界。
看到的一切都使人振奋,使人激动。
河底的大坝基坑里,白天的气温也低达零下二十多度,凛冽的寒风,从河谷中呼啸而来,侵肌砭骨,常人在那儿多站一会也受不了。但人们看到的却是上百台风钻一字儿排开,工人驾驭钻机,向河底岩石中挺进,钻机的“突突”声排山倒海,从峡谷中腾起,激荡在黄河上空。寒风的唿哨在这里已销声匿迹。
引黄工程的战场上没有冬天。
胡富国下到基坑里,目睹眼前的鏖战场面,他的眼睛潮湿了。他喊“同志们辛苦了”,声音消失在一片钻机声中,人们只看见他的嘴在张合。
工地的指挥人员把一个手提扩音器递给他。千言万语,他该说什么?
“我们来慰问你们,感谢你们,三千万山西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他嗓音沙哑地喊着;突然,他抖落身上披着的军大衣,一个立正,向基坑里的建设者深深鞠了一躬!
风钻声更加震天动地。
元宵节上午,在偏关指挥部召开了引黄工程现场办公会议。
看过了施工现场,大家都有很多话要说。发言非常热烈。劳模和社会知名人士的代表也讲了话。3000万山西人民的意志、愿望、情绪和要求,在他们的发言中得到了体现。大家认为:引黄工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顺民意,合民心,已经引起省人、国人、世人的高度重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因此,在关键时刻进一步统一认识非常必要、非常及时。
胡富国讲话时声音还有点沙哑,说到激动处,好像椅子上有弹簧把他弹起来,直到把话说完,他才落座。他说,山西要发展,人民要富裕,必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必须扑下身子来实干,这就需要有一大批敢拼、敢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像焦裕禄一样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干部,一大批高素质的干部,前怕虎后怕狼那就什么也干不成。张着大嘴,坐等天上掉下馅饼来吃的干部我们不要。一句话,省委省政府对引黄工程定下的目标不动摇,政策不能变!老百姓要求的事,老百姓拥护的事,我们没有理由不坚持干下去!如果把一个缺水的山西交给21世纪,我们就将是历史的罪人,将被子子孙孙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