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还定三秦后,以栎阳为都。待他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随即车驾前往洛阳,以洛阳为国都,于汉高帝五年五月,在洛阳下令官兵复员返乡,发布诏书,安定天下。同时在洛阳南宫设酒宴庆祝汉帝国的建立,席间发表高论,论张良、萧何、韩信是辅佐他夺取天下的三位“人杰”。
这天,刘邦设宴南宫,召群臣共饮,群臣频频举杯,气氛非常融洽。博士叔孙通一再提醒刘邦注意形象,意思是让他板起面孔,不苟言笑,但刘邦向来不拘小节,哪能受得许多约束。酒至半酣,他心血来潮,让大家给他提意见,必须说真话,不能说假话。群臣你瞧我,我瞧你,没人站出来,包括像樊哙这样的提意见专家。群臣不提意见,倒不是怕刘邦降罪,而是担心刘邦骂人。刘邦骂人,总是骂得你狗血淋头。举座之中,大约只有张良没挨过骂。张良的情况不同,他是帝王师,刘邦向来以先生事之。学生骂老师,那就太不像话。
百官不开口,刘邦不乐意了。他要搞群言堂,而不是一言堂。百官不提意见,似乎是怕他,他又想骂人了,不是骂某一个,而是骂全体,那也就包括张良。张良可不愿自己的一世清名一朝受损,于是推了推恰好站在他身旁的王陵说:“你去说几句吧,你是陛下的老乡,又救过太上皇,即使说错了,陛下也不会怪你。”
王陵就站了出来,另一个叫高起的将军也站出来。两人时常一块儿打仗,现在又一块儿向高祖提意见,准备要挨骂也一块儿挨骂。
王陵、高起向刘邦说道:“陛下某些方面不如项羽。比如陛下平日待人,常常粗傲欠礼,而项羽就不是这样……”
说到这儿,两人顿了顿,察看刘邦的脸色。刘邦好像无异色,也不加鼓励。两人连忙来一个转折词:不过……
“不过,”两人说,“陛下派人攻城夺地,每取一城,即作为封赏,能与天下共利,所以人人都愿意为陛下做事。项羽妒贤忌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了不给记功,大家得到土地也不给分利,这种人,不失掉天下才怪呢!”
项羽被说成“这种人”,刘邦脸上才有了笑意。他对二人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与项羽不同,主要表现在用人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张子房,镇国家,供粮饷,我不如萧何;统百万之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不如韩信。此三人乃当世奇才,我能任用他们,所以能取得天下。而项羽,只有一个范增,还不能听从他的计谋,不被我打败才怪哩。”
刘邦一通高论,群臣心悦诚服,三呼万岁,又一齐喝酒。大家把赞赏的目光转向张良,因为张良被高祖列为三大奇才之首,还因为张良不居功自傲,刘邦要他自择齐地三万户,他拒绝了,只受了个小小的留侯,食邑不到三千户。
张良不居功,不等于群臣不居功。张良的举动,有一种说法叫做功成身退,但知道这种说法或理解这个词的人并不多。
群臣吵吵嚷嚷,都说自己的功劳大。武将说武将不得了,文臣说文臣不得了,武将和文臣之间发生了严重分歧,各自推出自己的代表,上朝之时,请刘邦裁决。武将推出曹参,文臣推出萧何,让这两个比试比试,谁的功劳当居第一。
曹参和萧何被推了出来,彼此笑笑,都有点儿难看。他们是二十年的老朋友,此刻各自代表一个利益集团,不得不摆出对手的架式。曹参当众展示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七十多处,每一处都令人感慨万千,每一处都让人联想到刀光剑影。萧何却没什么好展示的,他身上找不出一个伤疤,脸上还堆着肥肉,表明他在后方一直吃得不错:搞后勤嘛,顺手捞点儿,可以理解。萧何脸红了,和出生入死的曹参相比,他觉得自己真的无功可言。
这时,一个叫鄂千秋的辩士站出来,诉说萧何的功绩:萧何怎样理政,怎样保证前方需要的辎重,如何制定法度,等等。鄂千秋竭力表明,没受过一处伤的萧何功在受过七十多处伤的曹参之上。
鄂千秋属文臣集团,文臣为文臣说话,不足为怪。武将们仍在展示着伤疤,樊哙、灌婴、夏侯婴、王陵、高起等人纷纷撩起衣衫,专司礼仪的叔孙通气得面皮发青。
高坐龙椅的刘邦一声大喝,乱哄哄的大殿才安静下来,许多人又忙着系衣带……
刘邦生气了,肯定又要骂人。骂谁呢?骂文臣还是武将?
百官全都屏气敛息。
但这次刘邦没骂人,他打了一个比方,把萧何比作猎人,把曹参比作猎狗。他说,猎狗总是跑在前面,看起来比猎人更为辛苦,却不能因此就说,猎狗比猎人功劳大。
对武将们来说,刘邦的这个比方,比骂人的话更不好听。他们推出的代表曹参竟然被说成一条狗,这意味着他们全都是狗,是一个狗集团,被猎人集团呼来呼去,指向哪儿他们就冲向哪儿。
武将们一个个脸色难看,却没人改站出来,声称他不是一条狗。
刘邦裁决的结果是:萧何功居第一,封酂侯,食邑八千户,文臣集团欢声雷动。
武将们尽管丧气,但刘邦待他们并不差,就封侯的数量而言,武将仍比文臣多,万户侯就有好几个。而微妙的是,曹参被定为功居第二,但食邑超过萧何两千六百户。这意味着什么呢?武将们沮丧之后,又纷纷窃喜。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集团的人皆大欢皆。不言而喻,这是刘邦搞的平衡战略。
汉高帝六年,高帝在分封异姓诸侯王之后,又封赏萧何等20余名大臣为列侯。然而,跟随汉高帝南征北战的功臣甚多。这些人因一时尚未正式得到封赏,日夜争功不休,使得刘邦也颇为此事着急。一日,刘邦在洛阳南宫的天桥上下望,看见许多将领三五成群地坐在沙地上议论。见此情景,刘邦心中也猜到了几分。他向身旁的张良问道:“他们在那里都说什么?”
“陛下还不知道吗?这是在那里图谋造反呢?”张良有意把问题说得严重些,以提醒皇帝的注意。
“天下刚刚安定,为什么又要造反?”刘邦有些困惑不解。
“陛下以平民的身份起兵反秦,靠这些人取得天下。如今陛下贵为天子,而所封赏的都是陛下所亲近的萧何、曹参这些老朋友,而所诛杀的都是平生仇人。如今军吏按功行赏,担心天下的土地不足以分封给所有的功臣。这些人都害怕陛下不能封赏所有的功臣,又担心怀疑到往日的过失而诛杀自己,所以聚集在一块儿商量如何谋反呢。”
刘邦根本没有像张良说的那样想要借故杀害功臣,但张良却说得那样地合情入理,使得刘邦不无忧虑地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陛下平生所怨恨而又被群臣所共知的,以谁最被陛下所切齿?”张良问道。
“雍齿与我有旧怨,他曾多次侮辱我,我早就想杀他,因为他功多,所以不忍心。”
“今天如果首先封赏雍齿给群臣们看,群臣见雍齿都受到封赏,便会人人都相信自己肯定能受到封赏了。”
于是,刘邦按照张良所出的主意,设酒宴招待群臣,封雍齿为什方侯,并急速催促丞相、御史论功行赏。群臣在宴会结束后都高兴地说:“雍齿尚且受封为侯,我们这些人放心了。”
刘邦深知打天下的艰难,哪里会想到坐天下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这里,张良的谋划对于前期汉朝的稳定起着无法估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