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统经纶: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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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李斯

大约在秦昭王末年,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楚国的兰陵县(今山东苍山县附近的兰陵镇),他此行的目的,是要长住这里,拜当地的最高长官——兰陵令荀况为师,向他学习所谓的“帝王之术”。

年轻人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李斯。李斯是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县)人,其家庭情况如何,我们已无法查清。他到兰陵拜师求学,是因为他在家乡时的一个偶然的发现:那时,他在郡里做一名卑微的小吏。一次,李斯见到吏舍的茅厕中有老鼠在吃那些污秽之物,有人或犬走近时,老鼠便慌忙逃窜。后来,他又看到仓房中的老鼠吃着粟米,住着大屋,更没有人和狗来惊吓它们。两相比较,李斯遂大发感慨:“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他明白了,自己若想出人头地,获取功名富贵,就要想办法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像现在这样做一名小吏,就像茅厕中的老鼠,穷困,卑贱,无论什么人都敢对自己指手划脚。但是,若想爬上社会的最高层,自己必须有些本事;攀附帝王家的前提,是要先学成文武艺。就这样,李斯来到了地处东方的兰陵。

李斯的老师荀况(约前313——前238),字卿,赵国人。汉朝人称他作孙卿,因为他们要避汉宣帝刘询的讳,后人尊称他为荀子。荀子是战国后期有名的儒学大师,但他的学说和孔孟的学说颇有不同,例如他不信天命,又主张性恶论,反对法先王,都是和孔孟唱反调。荀子当然也强调礼的重要性,认为人不可须臾无礼;礼是道德之极,无礼则政令不行。但他又主张礼法并重,认为没有法,礼则难以体现。所以荀子喋喋不休地宣传隆礼重法,主张“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法,欲必以信”。所以有人又认为他是个法家。荀子的这套礼法并重、德行并举的政治思想,为当时的统治者提供了一套比较有效的统治理论,也即李斯所要学习的“帝王之学”。荀子的声名也因此很大,前来向他求学的人很多。他曾在齐国的稷下学官讲学,任过三次祭酒。大约在公元前255年,荀子接受楚国春申君的邀请,来到楚国,任兰陵令。

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李斯已经学成了“帝王之术”,为以后的从政打下了比较深厚的基础。不过,与他的老师荀子不同,李斯不再乐于研讨和宣传隆礼重法,而是更多地接受了早期法家思想家申不害,商鞅以及他的同门师弟韩非等人思想的影响,致力于法家思想的研究,并在从政以后,努力将其贯彻到专制主义的政治实践中去。

学业结束了,到何处去谋求发展便成为一个大问题。李斯很聪明,“帝王之术”这块敲门砖,一定要选一块风水宝地抛出去,才会有效果,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否则,自己便永远只能是茅厕中的“老鼠”。遍观天下,山东六国连龟缩自保亦不可得,楚国的考烈王更是庸懦不堪。只有西方的秦国,政令统一,兵强马壮,且一向又有招贤纳士、重用客卿的传统,天下命脉,已握于秦人掌中。李斯遂决定到秦国去谋求发展,他觉得,秦国就是那座高大宽敞的堆满了粟米的仓库。他向荀子辞行道:“如今诸侯争雄,游说之士正可借此成就功名。现在秦王欲吞并天下,称帝而治,这正是布衣之士施展身手的好时机。身处卑贱之位,而不想办法通过游说去追求功名富贵,是傻得如同禽兽一般,枉为人生了。人最大的耻辱是地位卑贱,最大的悲哀是生活穷困。久处卑贱之位、穷困之地,却厌世而恶利,将自己的出路寄托在什么‘无为’之上,这不是士人应有的正常想法。”

终于,在庄襄王三年(前247),不愿枉为人生的李斯,走进了秦国的都城——咸阳。

可惜,李斯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他所崇敬的秦王——庄襄王,在前不久死去,13岁的太子嬴政刚刚即位。满朝文武忙完了丧礼,又忙着办即位典礼,还有许多善后要处理,没功夫把他引荐给年少的秦王政。于是,李斯就去拜谒秦国相国吕不韦。那时吕不韦正广招天下贤士,便留下李斯,让他做一名舍人。

所谓舍人,并不是一种官职,当时高官的侍从宾客和左右亲信,都被叫作舍人。此后,吕不韦同李斯交谈过几次,觉得他很有才能,便任其为郎。虽然郎无官署,无职务,地位低下,但由于郎主侍从宿卫,亲近禁廷的机会是很多的。果然,李斯比较快地谒见了秦王政,他要大逞辩才以说秦王,为自己建筑高大宽敞的“仓库”了。

当时的秦王政,还没有亲政,主要的任务是在吕不韦的傅保下学习如何为君治国,为以后亲政打下理论基础。李斯向秦王抛出了“帝王之术”,纵论天下形势,核心是要抓住时机,尽快实现统一。他说:“从前秦穆公成就了霸业,却不能东进吞并六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当时诸侯还有很多,周朝的运祚还未衰败,所以春秋五霸相继而兴,都去尊崇周室。自从秦孝公以来,周室运祚开始卑微,诸侯之间相互争伐兼并,关东存有六国,秦国乘势攻伐诸侯,于今已过去了六世。如今其他诸侯国畏服秦国,如同郡县畏服中央一样。以秦国国势的强盛,以大王您的贤明,足以消灭各诸侯国,建立帝业,成就一统天下,就像炊妇擦抹灶台那般容易。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现在不赶紧着手布署,而是漫不经心,等到其他诸侯国东山再起,相互联手,合纵击秦,那时,就是有黄帝那样的贤德,也无法吞并六国,一统天下了。”

聪明的秦王政听了李斯的这番宏论,很快弄懂了其中的主旨。对于抓住时机,尽快推进统一大业的完成,秦王政举双手赞成。他认为李斯对天下形势的分析十分准确,秦国的确占尽了优势,山东六国已然无力同秦国抗衡,秦国应尽早挥师东进。李斯实际上是为秦王政制定了一条统一六国的宏观战略。此后秦王政的统一事业,实际上就是在这个战略的指导下进行的。秦王政对李斯的才干大为欣赏,拜他为长史。

此后,秦王政又多次召见李斯,议论天下大事。秦王政采纳了李斯的建议,秘密派遣谋士带着金银珠玉分道去游说诸侯,行反间之计;他国的名士,凡是见钱眼开的,都要贿赂之,让他们为秦国服务;凡是不肯叛国拒受贿赂的,以利剑刺之。当一些诸侯国的君臣关系被秦国成功地离间,上下不能相应时,秦王政又急派良将精兵疾攻该国,这样山东各国的实力被进一步削弱了。

为了表彰李斯,秦王政很快又提拔他为客卿。客卿是秦国特有的一种官职,顾名思义,其级别为卿,而以客礼待之。历史上,许多外客在秦国任职客卿,并由此得享高位留名青史,像助穆公称霸西戎的由余、百里奚、蹇叔等人;像孝公朝主持变法的商鞅;像离散六国合纵的张仪,以及昭王时到秦国的范睢等等,都成为一代名臣。如今李斯得任客卿,说明秦王政很信任他,将要倚其为股肱了。

高大宏敞的“仓库”就要建起来了,它所依傍的,是宏伟壮丽的秦王宫殿。

就在李斯的梦想实现指日可待的时候,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从王宫中传出:秦王下令“大索逐客”,将那些到秦国谋求政治发展的外来户们全部驱逐出境!

此令发布在秦王政十年(前237),秦王政将太后由雍接回咸阳后不久之时。

原来,秦国不断地挥戈东进,兼并了山东六国,特别是韩、赵、魏三国大片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使秦国的最东端已经同齐国接壤。六国的王公贵族们,对秦国欲并吞八荒的“虎狼之心”皆惶恐不安,感到难以自保;地处天下腹心的韩国对此尤为恐惧。昏庸的韩王打听到秦王好大兴土木,便制定了一条“疲秦”之计:他派韩国的水工郑国作间谍,到秦国去劝说秦国的当政者,从中山(即仲山,在今陕西泾阳西北)开渠到瓠口(即谷口,在今陕西泾阳县西)引泾水东流,注入洛水,以灌溉农田。企图以此耗费秦国大量的人才和物力,使秦国无力东进,可确保韩国割据政权的安全。正当这项水利工程顺利开展的时候,韩国的阴谋被秦王政察觉,秦王政不禁大怒,下令将郑国抓起来。秦国的宗室大臣们认为,从其他诸侯国到秦国来的人士都像郑国一样,是为其主来游说离间的,遂请求秦王政“一切逐客”。秦王政本好猜忌疑人,自嫪毐、吕不韦事件之后,他对那些“外来户”的猜忌也更甚,接到宗室大臣的意见后,于是很快批准,下令逐客。

贪欲十足的李斯也在被逐之中。在即将离开秦国之际,他上书秦王政,情词恳切地陈诉了逐客将要对秦国安危和秦王帝业产生的不利影响,这就是有名的《谏逐客书》。

《谏逐客书》的第一句话就十分干脆地否定了秦王政的逐客令: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紧接着,李斯健笔纵横,开始追溯秦国由弱渐强、由小至大的历史: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为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还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候,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李斯赞颂了客卿在秦国发展史上的巨大贡献。由余是在西戎任职的晋国人,后来帮助秦穆公灭掉了12个戎国,开地千里。百里奚是虞国大夫,被楚人俘获,穆公以5张黑羊羔皮赎回他,任其为相。蹇叔、公孙支也都是被穆公重用的客卿。晋人丕豹亦为秦将,曾大胜晋兵。卫人商鞅在秦两次变法,奖励耕战,重农抑商,使秦一举成为天下强国。魏人张仪是和苏秦齐名的能言善辩之士,杰出的“连横家”;是他们将山东六国的合纵破坏掉,便于秦国各个击破。魏人范睢在秦封侯拜相,声名显赫。目前秦国执行的远交近攻的战略,就是由他制定的。

在追溯历史之后,李斯的锋芒直指秦王政。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大河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风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必秦国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

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音也。郑、卫、桑问、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秦王政是一个喜欢纵欲的人。当他还是少年的时候,相国吕不韦就同他讲过纵欲的危害,节欲的好处,要求他为君要“适欲”,以社稷为重。但是,他实在做不到,他无法拒绝那些稀世珍宝、绝世美色和妖艳的歌舞,他的私欲一天天膨胀起来。李斯的这一大段形象的比喻,实际上也是对秦王政淫靡奢华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段话真正说到秦王政心里去了:若欲“快意当前”,就要搜罗天下;享受应如此,治国也应如此。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兵而赉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渚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史记·李斯列传》)

李斯这篇排比铺张、笔锋犀利的上书,秦王政读后顿觉眼前一片开朗。回顾历史,客卿为秦国霸业的建立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放眼当前,欲“跨海内”而“制诸侯”,仍然要不断地延揽四方人才,为秦国所用,并削弱其他诸侯国的力量。这是一个事关统一的大问题。秦王政完全赞成李斯的观点,下令撤销逐客令,派人将李斯追回,恢复了他的官职。此后,李斯成为秦王政的左膀右臂,协助他布署和指挥了统一战争。做“仓中之鼠”的愿望初步实现了。

韩王愚蠢的“疲秦”之计也完全落了空。秦王恨透了郑国,打算杀掉他。郑国为自己做了辩解,向秦王言道:“水渠修成了,对秦国也有很大的好处。”秦王权衡利弊,觉得郑国说得很有道理,下令免去他的死罪,让他继续主持修渠。实践证明,秦王的这个决策是正确的。这项名为“郑国渠”的水利工程,在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役使了数十万民众修通以后,将泾水由中山引至瓠口,再向东径三原、富平、蒲城等县,引入洛水,全长300余里,使4万余顷“泽卤之地”得到灌溉,变成沃野良田,关中由此而富庶起来,秦国的经济实力也大大增强,有力地支持了统一战争的顺利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