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谋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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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应诏陈言,惊动中枢(1)

薛福成在曾国藩的幕府中经受了整整七年的锻炼,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也积累了丰富的从政经验。

同治十二年(1872年)三月十二日,曾国藩在南京病死。在发丧期间,薛福成便帮他的长子曾纪泽料理了丧事。到六月下旬,当薛福成在长江岸边送走曾氏的丧舟后,面对滔滔的江水,瞻望未来的前途,他不禁有点怅然若失。此时,他因擅长文笔,在官场中已有了一点名声。直隶总督李鸿章曾特地写信给他和钱应溥,请他们代写陈述曾国藩“忠勋事实”的奏疏。特别是山东巡抚丁宝桢,对他分外赏识,半年前曾向朝廷密保,说他“纯粹果确,志趣超迈,在知府中极为杰出”,如简任山东巡海道府要缺,必能不负任使。然而此时的他毕竟资历尚浅,也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才学,所以还没有得到朝廷大员更多的重视。在幕僚星散之后,他这个没有实缺的候补同知,只得怏怏失意地走出两江总督的衙门。

这时候的薛福成,已有35岁,同7年前在宝应投军时那个未经世面的青年相比,如今他老成、干练多了。不过,由于受曾国藩等人的影响,他思想上的封建色彩也有所增加。这年春天,他在写给幕府同僚、带领首批留学生出洋赴美的陈兰彬的临别赠言中,一方面极力提倡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另一方面又强调“秉礼守义、三纲五常”是中国的所长,中国的封建政治制度远远胜过西方。他的宗旨是向“饕利朋淫腥膻”的西方学习自强之术,以便捍卫礼义昌盛的中国传统制度。这种观点,完全符合曾国藩等人所宣扬的洋务思想。

不久,薛福成到了苏州,在苏州书局任职。自古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景色秀丽,有很多名胜古迹。长日多暇,薛福成就常常结伴去游览沧浪亭、南禅寺等著名的风景胜地。然而,像过去一样,他没有沉迷于山水,而是身在江湖,心忧天下,一直关注着这个“人间天堂”及其周围地区的政风民情。在游玩的这些日子里,他看到苏州等江南著名的繁华之区如今已十室九空,百物昂贵;小民奔走拮据,艰于生计;农民终年辛劳,尚难自给,偶遇水旱,流移、饥赢之苦便不可殚述。他又了解到,四川的官吏们把这个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富饶之地视作敛财之源,将肆意挥霍浪费的开支加派在田亩的赋税之上,这种“津贴”的数额,已超过国家正赋的十倍。他还获悉,在不久前改道山东的黄河已频频决口,西北数省的水土流失也非常厉害,严重的水患正在对百姓的生命财产造成越来越大的威胁……全国各地疮痍满目,人民生活困苦不堪,这种种情形,不能不使他满怀忧虑。

更使薛福成焦虑的,则是当时日益严重的边疆危机。短短几年中,列强张牙舞爪,正在加紧侵占中国的本土和邻邦。沙俄东割黑龙江以北,西侵伊犁地区,在东、西、北三面绵亘2万里的边疆上伺机而动;法国正蚕食着越南,已占领了越南南方,即将拆除护卫云南和广西的藩篱;英国从印度侵削缅甸,窥伺着云南的西境;连日本这个蕞尔岛国,也一度入侵台湾,并又企图侵略朝鲜。中国的疆圉如此漫长,却又处处与强盗为邻,就像厝火积薪,势已不可终日。为此,薛福成忧心如焚,不禁惊呼:“呜呼,中国不图自强,何以善其后!”

薛福成觉得,在这剧变的时代,即使古代圣人复出,也不能不讲究变革、注重洋务。可是直到如今,朝廷却仍旧一味因循守旧,“政事非成例不能行”,“人才非资格不能进”;士大夫们还是在八股、试帖、小楷上耗费时日,“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习”,一听到有人讲求洋务,便大惊小怪,以为是狂人狂言。这样“拘挛粉饰,靡有所届”,外国日强,中国日弱,一二十年后,就更不堪设想了。面对这些状况,他觉得有如骨鲠在喉,不能不吐。然而按照封建王朝的体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像他这样的知州“微员”,没有向朝廷上书言事的资格,要是自说自话地去大发议论,很可能会被斥责成不安本分的狂徒,甚至会受到革职查办的处分。因此,他也只能按成例办事,把满腔愤激强压心头,耐心地等候合适的时机。

自然,在苏州书局的这段日子里,薛福成也并非无所事事。他代人写墓表、家传,与人合刻曾国藩的书稿,并撰写有关继续批评科举制度和如何治理黄河水患、兴修西北水利等方面的文章。除此以外,他还写了大批借古喻今、暗砭时弊的史论。

在《海瑞论》中,他反复称颂海忠介“以鲠直事君,以果敢任事”的“刚气劲节”,在《叶向高论》中,他力图论证这位晚明的贤相隐忍不发,和客魏阉党虚与委蛇,是为了“潜移默夺”,以便挽救大局。

特别惹人注目的是十多篇关于《汉书》的札记和当时就以“鹅湖逸士”名义发表于上海的文艺刊物《瀛寰琐记》上的《狐仙谈历代丽人》,以及《汉宫老婢》等笔记故事。这十多篇札记在学术上颇有独到之处。例如,根据史书记载,汉惠帝娶了赵王张敖的女儿为皇后,而张敖之妻就是惠帝的姐姐鲁元公主。这样,历代有不少著名的学者都认为,惠帝作为舅父娶了嫡亲的外甥女,“渎伦蔑礼”,行同禽兽。薛福成便从分析惠帝姐弟的年龄着手,指出鲁元公主仅比惠帝年长几岁,而且嫁给张敖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不可能有可以同她弟弟生育子女的女儿。因此,惠帝的张皇后必定是张敖前妻之女。薛福成多少有意将同治皇后比作张皇后,而同治皇帝的命运也确实像汉惠帝——1874年年底,他在年仅19岁时便少年夭亡了。师法吕太后的西太后出自继续专权的需要,就改变祖宗家法,让醇亲王的儿子、同治帝的堂弟载湉承嗣咸丰帝。这个只有四岁、听任西太后摆布的小傀儡,即是光绪皇帝。

第二年即光绪元年春,按官场的规定,是候补同知薛福成赴部引见之时。从江南前往北京,中途必然要经过山东济南。这时,山东巡抚仍是丁宝桢。此时,薛福保在当丁宝桢的幕僚,薛福辰也在几年前调到山东当差,不久前因两次治理黄河有功,已升任为济东泰武临道。在这儿,薛福成从邸报上读到了朝廷颁发的最新的一系列谕旨。有些谕旨只是重弹些陈词滥调,薛福成浏览一下后就丢在一旁,可是当他拿起上年十二月的一份邸钞时,他的目光就立刻凝视在这一些字句上:“博采谠言,用资治理”,“内外大小臣工”,“竭诚抒悃,共济时艰。”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两宫太后为了在这帝位更替的非常时期中稳定大清王朝的统治,决定要广开言路了。

读到这份懿旨,薛福成大为振奋。多年的夙愿将可以变为现实,他可以用“应诏陈言”的名义,畅开胸臆,一吐为快了。他立刻挥笔疾书,把自己为补救时弊、变通旧法的对策,概括成“治平六策”和“海防密议十条”,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万余言。书成之后,他就请对他们弟兄都十分赏识的丁宝桢代为上奏。

薛福成提出的“治平六策”为《养贤才》《肃吏治》《恤民隐》《筹漕运》《练军实》和《裕财用》,主要内容是整顿内政。在这些对策中,开特科、停捐例、裁绿营等办法,是十来年间他向曾国藩等督抚大员一再提议过的,所不同的是,此番他把它们直接呈递到最高封建统治者的面前。此外,根据近些年来的观察、研究,他又提出了一系列新的建议。他指出,京官不像外省官那样有朝廷发给的养廉银作为补贴,生活十分清苦,都极盼外放。因此,应该给京官增加养廉银,以便改变这种重外轻内的局面。他指出,四川人民承担着种种沉重的赋税,生活非常困苦,所以应该在四川剔除“津贴”一类的厉民苛政,在全国普减厘金,特别是要将百姓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布、帛、粟、米等商品的厘金全部免除,以便“大慰民望”。他又指出,按照吏部定例,州县官在前后任交接时,必须迅速将官府的钱粮交结清楚。然而近些年来,州县官肆意挪用公款,已十有八九不作交结。因此,应该向他们重申平时不得巧立名目、报销公款,离任时必须在限期内交结的旧例,否则就参革不贷。这样,便可减少官库钱粮的亏折,使国家财用充裕。他还指出,加强海防是慎筹门户之计,巩固塞防是培护根本之计,反驳了当时重海防、轻塞防,甚至不惜把新疆丢给沙俄的荒谬见解。为了培护根本,就应该加紧训练精锐的骑兵,这样,“北可固边塞之防,西可备新疆之用”,得益非浅显。

在“治平六策”中,不乏精辟的内容,然而正如薛福成自己所说的那样,它们毕竟是“史册经见”,或是早有大臣营办成功的老办法。使当时的人们耳目一新的,则是“海防密议十条”。这十条密议讲的是洋务,是效法西方的“自强之道”。它们的题目是:《择交宜审》、《储才宜豫》、《制器宜精》、《造船宜讲》、《商情宜恤》、《茶政宜理》、《开矿宜筹》、《水师宜练》、《铁甲船宜购》和《条约诸书宜颁发州县》。归纳起来,十条密议主要有以下五方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