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元年(1912年),杨度仰承袁世凯的旨意,著《君宪救国论》一文,竭力鼓吹君主立宪。
民国三年(1914年),袁世凯解散国会后,杨任参政院参政,民国四年(1915年)4月,杨度呈送《君宪救国论》,袁阅后说:“姑密之。然所论列,灼见时弊,可寄湖北段芝贵精印数千册,以备参考。”还亲笔写了“旷代逸才”四字,由政事堂制成匾额颁给杨度。
《君宪救国论》分上、中、下三篇,以对话形式阐述“非立宪不足以救中国,非君主不足以成立宪。立宪则有一定法制,君主则有一定之元首,皆所谓定于一也”的观点。杨度称其为“救亡之策,富强之本”,而将民国以来的政局混乱统统归结为共和的弊端。他认为人民的程度还不知道共和为何物,更不知法律、自由、平等是什么,贸然由专制直接进入共和,只能是富国无望、强国无望、立宪无望。中篇着重提出了政治继承权的问题,认为只有君主立宪才能防止出现为争夺元首地位而发生的内战。下篇是讲“假立宪,必成真革命”,详细列举了清朝假立宪导致灭亡的例子。指出必须真立宪,才能以正当安国,以诚实取信于民,“政府所颁,一字即有一字之效力,乃为宪政实行”。
其实,杨度的君主立宪思想和袁世凯的想法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这才是杨度一直未得到重用的真正原因。他率先提出“君宪救国论”得到袁的赞许,只不过是起到了为袁称帝造舆论的作用而已!在共和都已出现的中国,杨度的君主立宪思想诚然是历史的逆流,但这个人不像一般政客毫无政见,一切从现实利害、升官发财这一角度考虑问题,其中也确实包含了他的某种理想在内。
不久,杨度、刘师培、严复、孙毓筠、胡瑛、李燮和等六人发表《发起筹安会宣言书》,时称“筹安六君子”。此后帝制论甚嚣尘上,短命的洪宪帝制呼之欲出。
这六人中有四人曾是革命党人。孙毓筠和杨度关系密切,在日本加入同盟会,曾潜入南京从事革命活动,被捕下狱。杨度驰书两江总督端方营救过他。辛亥革命后,孙毓筠出任过安徽都督,也是个风云人物。胡瑛与宋教仁是少年朋友,16岁就参加华兴会,萍醴浏起义失败后被捕下狱。他在狱中还指挥革命,豪气干云,是个传奇式人物。武昌起义后他一出狱就自立为武昌军政府外交部长,后来还在烟台当过山东都督。李燮和参加过华兴会、同盟会、光复会,是后期光复会主要领导人之一,在上海组织过光复军,对上海独立贡献很大。孙中山曾任命他为光复军北伐总司令。
刘师培是著名学者,精通汉学,参加过同盟会,编过《民报》,鼓吹过无政府主义,也出卖过革命党人。严复学贯中西,以翻译《天演论》等西方著作而闻名于世,是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与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交情深厚。事后他说自己列名发起人,事先并不知道。只是杨度和他纵论时政时,他曾表达过自己的见解。不久,报上出现筹安会的发起书,他也在其中,他称这“何异拉夫政策!”但人们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辩解,对这位中国留学界先觉的失节表示了极大的遗憾。
六人中杨度是个关键人物,他对君主立宪的信念一直没有放弃过。从留学日本到洪宪帝制的破灭,他的政见基本上是一贯的。所以相比之下,臭名昭著的“筹安六君子”中还是他比较可以理解。
杨度在有10811人签名的《筹安会请愿书》中提出国体问题应立即付诸民意机关表决,再以国民会议通过宪法。比起辛亥革命之初主张由国民会议来决定国体有所变化,但力主以民意方式促成帝制则是一贯的。
他踌躇满志地对记者说:“君主立宪本为予生平唯一之政见”,“与从前国事共济会之宗旨略同”。“至于鄙人宗旨,于‘君主立宪’四字,一字不可放松。立宪而不君主,必不足以固国本,鄙人所反对也;君主而不立宪,必不足以伸民权,亦鄙人之反对也。”此言表示他始终言行一致,从清末以来就抱定这一宗旨,十几年如一日。只要君主立宪成功,他本人无论在朝、在野,都将为这一目标而努力,“为一生之责任”。
事实上,筹安会出笼后,梁士诒紧接着就策划成立了全国请愿联合会,与之争奇斗妍,劝进之意更加直接,筹安会也就门庭冷落车马稀了。10月,杨度就放弃了筹安会这个牌子,改组为宪政协进会,确定“此后本会方针,应注重立宪问题”。算下来,筹安会一共只存在了两个月。
书生气十足的杨度却自信自己有开创之功,新朝宰辅非他莫属。当袁世凯赶制龙袍时,他也向远隔万里的巴黎定做首相新装。新装还没制成,洪宪帝国已经夭折,这些衣装至今还存放在巴黎。
洪宪帝制一出台,便遭到全国上下的唾骂、声讨。杨度在家乡被骂为汉奸,他先前的好友梁启超称其为“下贱无耻、蠕蠕而动的嬖人”。次年6月,袁世凯卒,临死前大呼“杨度误我!”杨度写下挽袁联:
共和误民国,民国误共和;百世而后,再平是狱。
君宪负明公,明公负君宪;九泉之下,三复斯言。
章太炎论洪宪帝制失败之关键,有所谓三个人反对三个人,其中就有梁启超反对杨度。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总统,发布通缉令,声称要惩办帝制祸首,杨度列在第一名。
袁世凯死后,杨度心灰意冷,遁入空门,在天津、青岛外国租界闭门学佛,在出世、超脱的佛学中重新思考人生、反省过去。以“虎禅师”为名写了不少论佛的杂文和偈语。
民国六年(1917年)张勋复辟,邀请杨度入京参加,被拒绝。他通电张、康“所可痛者,神圣之君宪主义,经此牺牲,永无再见之日。度伤心绝望,更无救国之方。从此披发入山,不愿再闻世事”。他宣布披发入山,学佛参禅。他认为禅的基本精神就是无我,提出“无我主义”的“新佛教论”。
民国七年(1918年),杨度被特赦返京。
陶菊隐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中说袁世凯骂杨度是“蒋干”。蒋干在《三国演义》里是个容易受骗上当的书生。杨度的老师王闿运称他是“书痴”。他在《湘绮楼日记》里说:“弟子杨度,书痴自谓不痴,徒挨一顿骂耳!”杨度自己写诗也自称“书生”,有“书生襟抱本无垠”等句。胡汉民说他在日本留学时“读书甚勤”。还有人说他“有口才,一言既出,四座生风”。这些材料都从侧面反映了一个书生气十足的杨度形象。
杨度能文章、有辩才,精通各国宪政,是个难得的人才,但他的身上缺了些英雄气,多了些书生气。在和梁士诒等形形色色、老谋深算的官僚、政客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窥见他的某些书生本色,所以在袁世凯当政的民初政坛上,他也从未出任过什么有实权的要职。1913年9月,熊希龄组织“名流内阁”,原拟杨度出任交通总长,但梁士诒从中一作梗就没有成功。让他改任教育总长,他则以“帮忙不帮闲”为由拒绝了。袁世凯也仅仅授予他参政院参政等闲职。所以纵观民国以来的几年,他是颇为失意的。
和梁士诒相比较,二人同时考取清末经济特科,梁是第一名,杨度是第二名;在清朝最后的袁世凯内阁里,梁是邮传部次官,杨度是学部次官。但进入民国以后,梁一直春风得意,手握实权,是袁世凯的得力助手,在民国史上以“财神”著称。他们的仕途之所以完全不同,其原因正在于,梁八面玲珑,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杨则才气纵横、雄辩滔滔,仍然不脱书生气。梁城府很深,从不流露真感情;杨度容易动真感情,对袁世凯他是真心想感恩图报的。
蔡锷与杨度虽然政见不同,却也算得上是知己。他俩同是湖南人,在日本留学时、蔡锷“与杨度最善”,休假日必到杨度家吃饭。蔡锷所抱的军国民主义,必须假手雄才大略的君主,才能有所作为。因而每与坚决主张君主立宪的杨度论政,蔡锷却“如水乳之调融。”
1916年4月10日,洪宪帝制行将落幕,杨度备受各方攻击。他在向袁世凯请求辞去参政院参政一职的辞呈中说:
世情翻复,等于瀚海之波;此身分明,总似中天之月。以毕士麦之霸才,治墨西哥之乱国,即令有心救世,终于无力回天。流言恐惧,窃自比于周公;归志浩然,颇同情于孟子。
杨度在文中把自己的心迹比喻为“中天之月”,清澈明亮;又以德国毕士麦(今译俾斯麦)和古代的周公、孟子自况,依然是那么高傲,那么自命不凡。20日他发表通电,表示“君宪有罪,罪在度身”,如果杀他有补于国事,他万死不辞。而且到了这时候他还反对要求“元首退位”。
杨度终生都没有忘记袁世凯当年的知遇之恩。虽然他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但他的君宪救国的抱负只有通过袁世凯这样的旧权威才能实现。在袁世凯的身边,他一再劝他容忍革命党,劝他信任蔡锷。他曾极力向袁世凯推荐蔡锷,“力言蔡锷主持建军工作”,希望他来改造北洋军。杨度还劝袁世凯以诚待人,施行真正的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