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不想这场发生在湖北的革命,给了陈独秀和他的新夫人一次回到安庆的机会。同时,他们这一段宁静、愉快的日子也结束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直到很久以后,陈独秀才意识到,在杭州的日子,是他一生不能再有的美好时光。
安徽独立过程一波三折,后来,安徽旅沪人士向同盟会推荐了孙毓筠任安徽都督。孙毓筠比陈独秀大十岁,喜欢抽大烟。上任后,孙毓筠发给在杭州教书的陈独秀一份电报,请他赴皖做都督府秘书长。数年前,陈独秀淮上旅行,曾拜访过孙毓筠。接到电报,陈独秀喜从天降,立即打点行囊起程。12月,他们取道上海回安庆。在上海,有数名军官在酒家聚谈战事,一旁劝酒的苏州女郎说:“不要战,脑袋要紧。”这句话,轰传上海各报。陈独秀看了报纸哈哈大笑,对高君曼说,这句话,可以代表江苏人的温和性质。
和丈夫回安庆,高君曼既欢喜,又担忧。欢喜的是,丈夫帮都督做事,有脸面;担心的是,她和姐姐及陈独秀家人闹了不愉快,回去又见白眼,而且她此时已有身孕,万一和姐姐闹了不痛快,岂不连累孩子?为了避免姐妹闹矛盾,陈独秀回安庆住宣家花园(安庆六中附近,都督府所在地),这里到大南门培德巷陈家大院,走路要二十多分钟。
十四岁的延年、九岁的乔年见父亲和姨妈住到了外面,心里不舒服,但年龄小,说不上话。见母亲整天掉眼泪,兄弟俩和父亲的隔阂更大了。潘赞化也觉察到了陈独秀父子关系淡漠。但他觉得,陈仲甫奔走革命,公而忘私,并不是仲甫天生的没有人情味。
陈松年后来说:
父亲在民初任安徽省都督府秘书长时就是住在宣家花园的。我妹妹子美、弟弟鹤年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到反袁失败,父亲避离安庆,又在南京东厂街(秀山公园旁边)盖了二座草房,大约十余间,置地数十亩,作为高君曼和二个弟妹的居住点,以后一直没有回安庆过,我弟弟读书也是在扬州中学。
1912年1月初,陈独秀走马上任。当时和陈独秀同在都督秘书科的有邓艺孙、洪海闿、江津本、李德膏(李光炯)、卢光浩、马汝简、吕嘉德、李中一、龙炳等人,他们中多数是陈独秀的老朋友。陈独秀嫂子张氏的弟弟张啸岑从前和吴越同在保定学堂读书,这会也在秘书科管理文书。
陈独秀性急,有嗣父陈昔凡遗风,恨不得一日干三日的事,常和科里同事发生口角。这些人到孙毓筠面前说三道四,使陈独秀与孙毓筠也闹了矛盾。一日宣布开会后,孙毓筠和往常一样,闭目养神,由着陈独秀滔滔不绝地说,问到一句,孙“哼”一声,不问则不鸣。孙毓筠认为,宣统已宣布退位,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了,革命已经胜利,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不喜欢陈独秀的急性格。孙中山后来和陈独秀谈话,把这种态度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其时,安徽的庐州(孙万乘)、芜湖(吴振黄)、大通(恭钟岳)三处军政分尉不听孙毓筠的指挥,形成割据局面。陈独秀见孙政权内外交困,孙毓筠又不支持他的兴皖计划,一气之下,将职位让给李光炯,自己去新恢复的安徽高等学校任教务长了。校长是桐城派传人马其昶(1855—1930),光绪举人,曾任学部主事,京师大学堂教习。
春天,陈独秀去了一趟杭州,与苏曼殊见面。4月13日,苏曼殊在杭州给刘三写信说:“前夕归至西湖,联接三函,喜慰无量。今与思渊,仲子约定,来沪时奉谒左右。”“仲子”指陈独秀;“无量”指谢无量;“思渊”指沈士远。
孙毓筠在安徽左右不了局势后,孙中山、黄兴派率部驻军浦口的柏文蔚协助他。5月,孙毓筠应袁世凯重金聘请,去北京任袁的高级顾。
见安徽群龙无首,在安徽高等学校任教务主任的陈独秀向校长马其昶告假。马其昶不习惯陈独秀的激进方法,见他要走,乐得答应了。6月,陈独秀到浦口找到柏文蔚,请他主持皖政。当时,郭应龙部发生闹饷风潮,皖省人心不定,留守府撤销后,各地军心已散,浦口已无战略意义,回到安徽,尚可保留一部分革命力量。6月底,柏文蔚将军部迁往蚌埠,自己到安庆上任都督兼民政长,陈独秀、赵字臣等为秘书。
当时,袁世凯也想拉拢柏文蔚,陈独秀主张“虚与委蛇,决不为之所动”。柏文蔚是体育教师出身,长得像个将军,大头大脑,相貌堂堂,人称“柏大头。”当时安徽有两派:军务部长管鹏派与柏文蔚派,两派有隙。一日,一个管派人到柏文蔚处来,想找几句话恭维柏文蔚,想来想去,说:“今天能见到柏公,实属三生有幸,像柏公这样庸庸碌碌的将军,真是海内仅有。”陈独秀一旁听了哈哈大笑,也不顾忌柏文蔚一脸窘态。陈独秀想,此话实在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就在这时,陈家灾祸来临。
一日,儿子延年喘着粗气跑到都督府,要陈独秀赶快回家。到了家,陈独秀才知道,原来,两年前和陈昔凡签合同做大豆生意的英商,利用辛亥革命后浙江巡抚倒台之机,通过英国官方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要求陈昔凡归还收购大豆的定金。陈昔凡接到英商讼诉状,吃惊不小,忙叫孙子去喊回陈独秀,商量对策。陈独秀劝嗣父亲赴上海,与英商怡德洋行交涉。后陈昔凡带病去上海,查阅文字,方知当年上了姚通事当,未将原来的契约作废。陈昔凡不会英文,吃了洋亏,有口难辩,只好按约赔偿预付金,用财产契约顶了债务。
陈昔凡忧愤成疾,回安庆后病倒在床。谢氏几次上京,找曾子固交涉求情,保下了南水关两幢房子及贵池三百亩卖不掉的地。陈家交不足部分,由曾子固代为补交结案。幸亏陈昔凡签约时,没有预押全部家产。如安庆四牌楼从胡玉美店面朝西走十七盘店面等,仍然保留了下来。后来,陈遐文到陈家,谢氏还请他到四牌楼梁饮和茶叶店收过租金。陈遐文问:“多少钞一个月呀?”谢氏说:“十七吊(钞)一个月。”在贫穷的陈遐文眼里,陈延年家的钱多得不得了。
陈乔年后来问祖母谢氏东北田产情况,谢氏说:“路太远,顾不上了。”忌讳说出丈夫陈昔凡破产的事。
陈昔凡败诉后,陈独秀心绪不宁,高君曼产期又近,陈独秀辞去都督府秘书,仍任安徽高等学校教务主任。陈独秀走后,柏文蔚请徐唯一任都督府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