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12月5日,苏曼殊在上海给刘三回了一信,说近期去安庆:“今夕赴皖江未能走别,但有惆怅!十二月初间重来海上,彼时当谋良会。”“今夕赴皖江未能走别”,即本来准备乘今晚的船,但没有走掉。
苏曼殊到安庆后,住高等学校,每周上十七小时的课,江苏南通人沈一梅(1886~1971),字燕谋,代他上八小时,曼殊自己上六小时,还觉得清闲。因天气严寒,苏曼殊不想写字,常与邓绳侯女婿葛襄(云中)、程演生、孙以童弟孙以炯(从迎江寺月霞法师剃度)等人交游。怀宁人程演生,1888年生,这年二十五岁。
过了三个星期,1913年元旦这天,天气温暖,前几天下的雪,已全部融化。苏曼殊去宣家花园陈独秀家。听陈独秀说再过一个星期,高等学堂放寒假,苏曼殊打算赴上海、杭州。归皖时,再去邓庆初家看他,并和邓以蛰一起赴小龙山一游。
苏曼殊喜欢吃零嘴,到安庆后,常闹肚子痛。尽管安庆特产千层酥,味道不如日本枫山的好吃,他仍然吃了不少。听说邓庆初妻、桐城人方素悌能制桐城特产丝枣(蜜枣),大吊苏曼殊的胃口。1月2日(旧历十一月二十五日),苏曼殊给邓庆初(雪兄)写信说:
迎江寺甚好,拟明岁于彼处租一寮房,习静修来生耳。明岁夏间或一游东京,可否未必也。仲兄处亦常去,惟仲兄忙极,又好讲笑话……前数日偕云中君出西门,登大观亭,后由西门步至东门,登迎江寺宝塔,时正崦嵫落日,诚壮观也。
“租一寮房,习静修来生”,说明苏曼殊打算在迎江寺长住;“仲兄处亦常去,惟仲兄忙极,又好讲笑话。”陈独秀此时春风得意,心情很好。
3月28日(旧历二月二十一日),苏曼殊寒假回安庆后,致柳亚子写信说:
乍合仍离,可胜惆怅!抵皖百无聊赖,无书可读,无花可观,日与桐兄剧谈斗室之中,或至小蓬莱吃烧卖三四只,然总不如小花园之八宝饭也。
吾兄比来游兴何似?桐兄决月秒归沪,英亦同去,彼时或能再图良会也。浪游潦倒,无有是处,迹子心情,亦当怜我。六月返西京红叶寺,吾兄可肯一尘游屐否?兄如先在沪渎,乞为我善护群花。诚惶诚恐!
“日与桐兄剧谈斗室之中”,郑桐荪1927年给柳无忌写信说:“曼殊在安庆时与我甚投契……他见了生人是一句话不说的,却是与至好促膝闲淡,则又上下古今,滔滔不绝,谈兴甚好。”“或至小蓬莱吃烧卖三四只”,郑桐荪1927年给柳无忌写信说:“我们在安庆每天上‘小蓬莱’吃点心或吃饭,这也是他的主动”;“小花园”饭店,上海浙江东路,汉口路和福州路之间;“群花”,指众妓女。安庆“小蓬莱”早点铺,地点在小南门,现已不存,此地离陈独秀大南门的家不远。
郑桐荪1927年给柳无忌写信,还谈到曼殊在安庆的生活习惯:
我们在安庆每天上小蓬莱吃点心或吃饭……现在回想当时的每天上“蓬莱”,乱谈古今,觉得生平快乐,莫过于此,而一念及故人黄土,则又不觉悲从中来,不能自慰,他少年时本是极热心,中年后悲观消极。他的拼命吃charcolate、八宝饭,雪茄烟,实是一种自杀政策……他的肠病(即由乱吃雪茄与糖而来)常发,也是极痛苦的。
春天,安徽高等学校闹学潮,目标指向陈独秀,加上陈独秀和校长马其昶的矛盾,陈独秀仍回到都督府任秘书长。5月18日,嗣父陈昔凡去世了。陈独秀回家忙了几日,尽了做人子的孝道。
陈独秀离开高等学堂后,苏曼殊于6月4日(旧历四月三十日)离开安庆。他于6月22日(旧历五月十八日)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四月三十日从安徽过沪,风雨兼天。欲造访令亲,探问起居,亦不可得。”
这次离开安庆,苏曼殊印象很深。1914年初,苏曼殊在东京住院期间,写小说《天涯红泪记》,开首写了离开安庆的情景:
涒滩之岁,天下大乱,燕影生以八月二十一日仓皇归省。平明,辞高等学堂。诸生咸返乡间,堂中惟余工役辈集厨下,蹙蹙不安,知有非常之祸。街上不通行旅,惟见乱兵攒刃蹀躞,生尽弃书簏,促步出城。至小南门,童谣云;“职方贱如狗,将军满街走”,心知不祥。生既登舟,舟中人咸掬万愁于面,盖自他方避难而来,默不一语,辄相窥望。时有卜者为人言休咎,生静立人丛中,心仪卜者俊迈有风,卜者亦数目生,似欲有言而弗言。忽而城内炮声不断,舟中人始大哗。或有掩泪无言者。舟主是英吉利人,即令启舷。舟行可数里,生回注城楼之上,黑烟突突四起。是日天气阴晦,沿途风柳飘萧。生但默祷梵天帝释庇佑,平安到家。拜仁慈母氏,世乱本属司空见惯也。
“涒滩之岁”,即朝代更替的年代;“燕影生”,即苏曼殊;“以八月二十一日仓皇归省”,归家;“辞高等学堂”,即安庆高等学堂;“知有非常之祸”,指“二次革命”;“生静立人丛中”,说明船小人多,无处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