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同人中,陈独秀、李大钊、高一涵都很注意政治问题,但这种政治热情,在北洋政府的腐败的气氛和武力下,处于半休眠的状态,被迂回的艺文的形式掩盖着。易宗夔只反对旧文学,不愿意碰旧政治,也是这个氛围下的产物。去年7月1日,陈独秀写《答顾克刚》,解释《新青年》的主旨虽不批评时政,但不等于不关心政治。他说:
本志主旨,固不在批评时政,青年修养,亦不在讨论政治,然有关国命存亡之大政,安忍默不一言?政治思想学说,亦重要思想学说之一,又何故必如尊函限制之严,无一语栏入政治时事范围而后可也?德意志,俄罗斯之革新,皆其邦青年学生活动之力为多。若夫博学而不能致用,漠视实际上生活之凉血动物,乃中国旧式之书生,非二十世纪之新青年也。
1918年7月,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旗帜鲜明地说他喜欢谈政治了:
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本志《新青年》同人及读者,往往不以我谈政治为然。有人说:我辈青年,重在修养学识,从根本上改造社会,何必谈甚么政治呢?有人说:本志曾宣言志在辅导青年,不议时政,现在何必谈甚么政治惹出事来呢?呀呀!这些话却都说错了……我现在所谈的政治,不是普通政治问题,更不是行政问题,乃是关系国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
这种政治兴趣的实际爆发,是在欧战终了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1918年11月11日夜,但一战停战的电报传出后,被鲁迅称为一向麻木的中国人,甚至也传染着了一点狂热。这种少见的民众政治热情,以快速的速度相互感染,北京教育界不得不卷入进去,各学校于11月14日到16日放了三天假,庆祝协约国的胜利。这是破天荒的,北京的青年学生欢喜若狂了。一向不讲究文采的陈独秀,也禁不住在《克林德碑》一文中抒发情感,文乎文乎的形容那几天北京市民庆祝胜利的盛况:“旌旗满街,电彩照耀,鼓乐喧阗,好不热闹!东交民巷以及天安门左近,游人拥挤不堪。”
11月15日、16日,北京大学连续两日下午在天安门举行对广大群众的讲演大会,由蔡元培等人演说。胡适记得,陈独秀也参加了演讲,但陈独秀说,“余方卧病,不愿出门”,没有去演讲。陈独秀不去演讲,除了生病,还因为他不满意这次世界大战。中国因参战,增加了日金一万四千万元,美金五百五十万元的外债;参战华工死伤数千人;因参战而起政潮,解散国会,张勋复辟,南北分裂,督军割据。
这次演讲的一个直接果实,就是《每周评论》应运而生了。用胡适的话说,《每周评论》是受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胜利的“狂热的乐观时代的大影响”,而一向不谈政治的蔡元培,无意的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天安门演说之后不几天,因母亲去世,胡适奔丧南下了。
从某种意识上说,这张小报的发行,是陈独秀、李大钊尊重胡适早先只谈文化,不谈政治的结果。胡适曾主张,目前所进行的文化运动既然被称为“文艺复兴运动”,就应撇开政治,有意识地为新中国打下一个非政治的文化基础,因此,应致力于研究和解决我们所认为最基本的有关中国知识、文化、和教育方面的问题。所以,他一回国就发誓,“二十年不谈政治;二十年不干政治”。
现在,陈独秀和李大钊热心地创办了《每周评论》,策动政治改革了。他们的主张得到张申府、周作人、高一涵的支持,此外,钱玄同、刘复、马裕藻、沈尹默等人对《每周评论》也有兴趣。最后确定《每周评论》编辑部设在北大红楼文科学长办公室,发行所设在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米市胡同七十九号安徽泾县会馆。参加的人交五元大洋,做开办经费。
12月21日,冬至的前夜,北京的夜已很冷了。李大钊和张申府到宣外大街北京《晨报》的印刷所,校对《每周评论》第一号。这一夜,两人校到凌晨四点。第一期组稿,为了模糊警察厅的注意,登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文章,连高一涵看后都说,尽是些迂腐的议论!一些文章,与陈独秀在《发刊词》里说“《每周评论》的宗旨,也就是主张公理,反对强权”,还有一段距离。
《每周评论》创刊后,北京的《国民公报》、《晨报》;上海的《星期评论》、《时事新报》、《解放与改造》,闻风景从,一时间,谈政治的刊物蔚然成风,遍布南北。就在这样的风气中,马克思、恩格斯1848年在《共产党宣言》里说的共产主义幽灵,悄然降临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