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音乐跟“联华”那样的大电影公司,坐在了一条板凳上。此后,明月社中的许多人,在经过一番的磨砺之后,大抵成了社会上令人追捧的音乐电影双栖明星。
这样,联华歌舞班便安顿在了今天的北京西路1298号。当时,歌舞班一边复习《春天的快乐》、《小小画家》等数个旧剧的排演,另一方面也由黎锦光主持新编出了《野玫瑰》、《民族之光》等一批新剧。并且为“联华”拍摄了《娘子军》、《小小画眉鸟》等四部彩色歌舞有声短片,投放到市场上,由于有黎明晖、黎莉莉、王人美等人的明星效应,观众的反应尚好。“联华”的老大罗明佑与黎锦晖本人,心底均有一种平正简静的喜悦。
这个阶段,由于黎锦晖本人,从表面上看来,也不过是联华公司的一个高级打工仔罢了。所以,过去黎氏弟兄们簇拥在二哥黎锦晖身边,为之出谋划策的盛况没有再现。以后黎家的其他弟兄,都大抵各自去做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了。只有像黎锦晖一样,痴迷于流行音乐的七弟黎锦光还留在黎氏音乐班子中。1932年5月,联华歌舞班曾经有过一次苏州、镇江、南京、武汉诸城市的巡演。其间,似乎也发生过南京军警人员恃强看白戏,汉口长江戏院老板赖账1000余元,“联华”推荐给歌舞班的会计张昕若账目讲不清楚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个阶段,大事情黎锦晖可以请出“联华”的罗明佑这尊大菩萨予以解决。真正压在黎锦晖个人肩头的担子并不沉。如此,联华歌舞班在黎锦晖的眼中,便呈现了一种青叶如织、黄莺啼春的可歌可画的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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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一切静美到不可形容的人世光景,总是难以持久。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军的炮火,开始轰击上海。当年,“联华”、“明星”等一些有影响力的影片公司,多数把制片基地摆在了闸北,这是日军进攻的一个重点地区。“一·二八”的炮火,把包括“联华”、“明星”等大部分影片公司的制片基地摧毁殆尽。联华公司在财政的周转上陷入了困境。罗明佑必须缩减开支。罗明佑并不是一开始就将精减的斧子,斫向了黎家班子。
“联华”的财政面临了巨大的压力,黎家班子在1932年5月的这次江南巡演中,票房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联华公司的诸位股东,对于罗明佑的偏袒颇为不满。罗明佑在“联华”的高层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1932年深秋的一天,薄薄的日头正照在上海的街头。轻寒的雾中,错落有致的树木、街道与建筑,无不敷在了一层灰蓝色的背景之中。罗明佑轻握了一下黎锦晖的手,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虽然我们之前的合作是愉快的。”黎锦晖心中忍不住轻轻地“咯噔”了一下。如此,联华歌舞班的被裁减,便是一种注定中的事实了。
我们研究黎氏音乐的发展史,从表面上来看,联华歌舞班的存在,在黎锦晖整个生命中的比重,并不太大。可是,联华歌舞班的歇业,对于黎锦晖所产生的心理冲击,无疑却是巨大的。这是因为,当时的黎锦晖已恍然地意识到:在流行音乐与现代工业高度结合的现代,他想模仿美国传说中旧式英雄罗宾汉的做法,双拳打遍四面八方,独自闯出一方天地,真的是行不通了。他必须适应这个风雨兼程的时代,这是其一。第二个原因,则是徐来在家庭地位中的强势崛起。先前,徐来初为人妇,对于夫君黎锦晖的崇拜,可以说是盲目的。那时候,作为丈夫的黎锦晖,曾经既是徐来的父辈,亦是徐来人生路上的导师。徐来的心境,宛若一种烟波微茫的平静水面,格局是小且美的。她只是把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女子的美好一切,全部交给了黎锦晖。那时,她是颇为安逸于黎锦晖所提倡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婚姻模式的。可是,渐次地,徐来也在现实婚姻中长大了。特别是有了女儿小凤之后,徐来觉得自己的夫君黎锦晖,待遇自己也不是说不好,就是性情中,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跟时代、跟现实的生活都有一点脱节。
黎锦晖这人,在日常的生活中,对自己、对自己的身边人都是颇吝惜的。可是,他对于跟黎氏音乐相关的人与事,却可能忽然爆发出一种山东及时雨宋江式的豪爽,并且,因此数次在家庭生活中闹出了很大的经济危机。因此,徐来曾经不无幽怨地说他:“不办社,便富裕;一办社,便穷困,这样子下去,是非常危险的。”婚姻中的女子,无不向往着一种经济稳定的安全感。
黎锦晖的流行音乐之梦,却常常冲击着徐来作为一个主妇的家庭稳定感。徐来寂静地站在自家的小庭园中。庭园中,有色香悦人的玉兰花静静地开着。她仿佛听得有斑鸠唤雨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公园丛林中传来。她开始想念起外面的那个热闹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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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华歌舞班虽然散了,却未影响到像黎明晖、王人美、黎莉莉等一些成名歌手的发展势头。
黎锦晖的长女黎明晖,在黎派歌舞的兴盛期,曾扮演过重要的角色。只是,她从北方巡演回到上海,即已淡出了父亲黎锦晖组织的各种演出活动,转而从事专职的电影表演。她先是加入“天一”的上海分公司,主演《追求》一片,以后又先后转入“艺华”、“明星”两公司,继续拍片。1937年,于当年的婚姻习俗而言,26岁的黎明晖已是一位大龄的未婚女子了。于是,她便选择了运动员陆钟恩为结婚的对象。不久,即退出了恩怨是非纠缠不断的演艺圈。
在黎派音乐的众多弟子中,曾经因一举一动,皆泼翠新鲜而牵动世人心灵的黎明晖,应该是较早退出演艺圈的一人。黎明晖在前山初夏晴阳的少女时,曾经尽情地享受过活泼热闹的歌舞生活,因此,她的青春像一朵花似的,满满地开了。当她觉到演艺圈的山高水深之时,便悄悄地离开了。后来,她跟自己曾经情好如姐妹的小继母徐来,对于黎锦晖在流行音乐上,不顾家庭,破釜沉舟的一股拼搏劲,均持否定的看法。她是一个识得进退的黎家女子。
王人美、黎莉莉则签约成为“联华”的合同演员。后来,在黎锦晖困难的时刻,人美与莉莉曾经多次挺身而出,参加由黎锦晖牵头的歌舞表演。这时候,胡蝶、王人美、黎莉莉在电影界,并享有“歌舞三杰”的美誉。
王、黎二位当红的电影明星,每月仅算拍片的酬金,即已达四、五百块银元之高。按照当时的演出市场行情,像黎锦晖那样的草台班子,早就付不起她们的出场费了。所以,王人美、黎莉莉的回团客串表演,只能是一种衔草报恩的仗义行为。
联华歌舞班的终结,对于黎锦晖本人的经济收入,似乎也没有很大的影响。大约在黎锦晖收到联华歌舞班解散通知的前后,黎锦晖也签约了为上海大众书局谱写《新歌大集》的出书合同。那是一桩需要精耕细作的大合同。以黎锦晖当时在娱乐圈巍巍然劈云削翠的元老地位,大众书局开出的稿酬,也高昂得令人眼红。
《新歌大集》全书,分10个小分册陆续面市。每集12首歌。10集的标题分别是:《三星歌集》、《四美之歌》、《明月夜曲》、《都会的歌》、《隔墙歌谱》、《玫瑰室曲谱》、《出塞新声》、《甜歌一打》、《倚琴楼歌谱》和《芸窗歌选》。这是黎锦晖在流行乐坛上,最后一次的豪华大手笔创作。黎锦晖自己也颇有一种“磨剑十年,结客五陵”的盼顾。歌集一上市,即在音像出版市场上,重新刮起了一股人人争唱黎派音乐的热潮。大众书局即于1934年5月再版重印。
这时节,黎锦晖俨然成为了流行音乐界的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当年上海滩上的少男少女们,从收音机里、留声机里听着黎锦晖谱写的歌曲,而大街小巷播放的也是昔日黎家班子那一班清甜少女们柔美的歌声。年轻的歌迷们想象着黎锦晖的人影冉冉,再无限地向望着黎派少女的峭拔擅秀,上海滩的少男少女们便沉醉了。这是黎锦晖流行歌曲,又一次暴风骤雨式的进袭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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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基于黎锦晖个人具有的、魔幻般的制造红歌星的神奇力量、当年,黎家班子中一班翅膀尚未练硬的稚角儿,都不想离开黎锦晖。但是,此时,徐来对于黎锦晖时常冲动地用私人钱财去填补黎派音乐班子那一个大窟窿的活雷锋做法,已经达到一种反感的程度。
夫妻争吵的焦点,离不开一个钱字。虽然黎锦晖对于徐来,仍然是爱恋的。徐来责备他的语气,却已经到了一种咄咄逼人的程度。黎锦晖在钱财的开支上,便不敢十分托大。所以,黎锦晖这时,对于黎派音乐的态度便是:他可以把歌舞社的招牌重新树起来,但他却没有能力像过去那样大包大揽了。
因此,接下来,新成立的“明月歌舞剧社”,其实是自愿加入剧社的成员,拿出了“联华”的遣散费,组成的一个自治性质的民间音乐社团。这个时期的“明月歌舞剧社”中,虽然离开了徐来、黎明晖、王人美、黎莉莉等一批的大牌明星,但班子中,像白虹、胡笳、薛玲仙等人,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仍然是十分强劲的。黎锦晖有意识地在周璇、严华等一些年轻演员身上压担子。周、严二人的表演技艺,即仿佛风和日丽之初夏,焕发出了一种烺烺的色彩。加上黎锦光、王人艺、章锦文、严折西、谭光友、聂耳,以及张簧、张弦、张其琴等人,都还是黎锦晖的支持者,“明月歌舞剧社”便在一种情急的形势下,跌跌撞撞地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