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将粟裕珍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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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南“春天的故事”(1)

作家夏衍说:“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远离红军主力与老师毛泽东的日子,南方丛林里的粟裕和他的挺进师,的确感受到了无边的黑暗。

但“黎明的到来,毕竟是无法抗拒的”,他们的“启明星”,就是“西安事变”。

“西安事变”是一道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历史分水岭。

对“帅哥”张学良来说,无疑是一个悲剧:才三十五岁年纪,许多“牛”人事业还没起步,鲁迅就还没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离文坛领袖的“宝座”尚早;朱德也还没有前往德国留学,遭陈独秀婉拒,徘徊在中共组织之外,离红军总司令的桂冠还有九年;张学良则从此告别威风八面的少帅生涯,把军阀老爸张作霖给他的一切荣华富贵、千里江山弄丢了,还被蒋介石“饲养”特殊“宠物”一般圈禁起来,一口闷气直憋到九十岁。

但也有人认为他很幸运。

历史学家唐德刚说,如果没有“西安事变”,张学良什么也不是。“蒋介石把他一关,关出了个中国的哈姆雷特。爱国的人很多,多少人还牺牲了生命,但张汉卿成了爱国的代表,名垂千古。”

气个半死的是蒋介石。

堂堂一国“至尊”被这个拜把子的小兄弟活捉,逼迫自己答应抗日还在其次,眼看共产党已元气大伤,只要再发动一次“清剿”,就足以彻底解决“清党”大业,不想“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关键时刻把兄弟张学良来了这么一手。

对粟裕和他的队伍而言,“西安事变”自然是上帝垂下的橄榄枝。

1937年9月,熬过最黑暗的一段“清剿”日子,粟裕忽然发现刘建绪的国军,神秘地消失在深山老林里。惊走的野兔山鸡,又开始出来呼朋引伴,“闲庭信步”了。

不久,刘建绪奉蒋介石的明确指令,在报上公开发表文告,表示要和浙江的红军谈判。

粟裕就此率部下山,毫发无损地体体面面离开了浙江,编入了老领导叶挺的新四军,担任第二支队的副司令,因司令张鼎丞调延安,很快又做了代司令。

尽管蒋介石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在入侵的东洋小鬼子面前,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国共两党到底从有你无我的对手,变成“阋于墙,外御其侮”的兄弟,开始了第二次握手。

粟裕来到了江南。

唐诗宋词里的江南,小桥流水,风景依旧,只是多了一个小日本鬼子。

粟裕当然不是来旅游的。国军数十万大军纷纷溃败,风头正劲的日本人也不会欢迎他和他的部队来旅游,何况在他们眼里,粟裕就是那一类妨碍“大东亚共存共荣”宏伟战略目标和社会治安的“恐怖分子”。

不欢迎,那就打。

1939年1月,抵达江南敌后近一年的粟裕,将目光盯住了官陡门。

官陡门是座乡间小镇,在安徽芜湖东北郊,与湾里机场和京芜铁路相邻。小镇东西长百米左右,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溪穿镇而过,将小镇切成两半。

“小桥流水人家”,风景这边独好,的确是个休闲“泡澡”的好去处,又地处险要的咽喉地带,日军占领芜湖后,便在官陡门驻扎了重兵,“休闲”守卫两不误。

不久,他们又在其左右两侧的四五公里处,另外设置了两个据点。他们大概想,三处互为犄角,易守难攻,以中国政府军闻风而逃的战斗作风,这里“长治久安”,永享“太平”绝无问题,至少可以高枕无忧五十年。

他们当然还不知道中国有个后来不得不叫“埃拉伊(日语,了不起)”的粟裕,只隐隐听说,有支南方“散兵游勇”组成的新四军,在别的“治安区”开始“闹事”而已。

不过,粟裕很快就让他们知道了。

他在分析官陡门及其周围的情况后,得出的结论是,日军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防范必定比较麻痹,正是出奇兵之处,那就来一次虎口拔牙!

从驻地到官陡门,原本应当直接向西,但为了迷惑日伪军的耳目,他决定采取迂回曲折的行军路线。

1月18日,粟裕率部开始行动。他们先沿固城湖东岸北进,仅行军二十五公里即扎寨宿营;次日在原地停留大半天,他们突然乘船横穿固城湖,翻过湖埂后,又改乘小船沿内河西进。

到午夜时分,月明星稀的时候,部队穿插到距官陡门四十公里处的村庄,粟裕才下令就地隐蔽休息。

20日午后,粟裕召集排以上干部开会,宣布攻击目标,并详尽分配了各部的任务。

直到此时,手下们才明白粟司令兜圈子的意图。

晚饭后,粟裕又集合全体参战部队,讲解作战任务。

战士们沸腾起来,他们先前自然也知道这趟出来,绝不会是“江南三日游”,有过种种战斗的猜测,但结果离揣测有十万八千里。

保守秘密最基本的办法只有一个:让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在一支生死存亡只在指挥员一念之间的战斗部队,这是打胜仗的法宝之一。浙南游击三年“捡”回一条命的粟裕,用这一点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战术家了。

21日凌晨,星光清冷,寒风刺骨,地上一层厚厚的白霜,粟裕却给小日本来一个“霜上加雪”,下达了突袭命令。

新四军如脱兔跃出,迅猛地扑向官陡门。

战斗的枪声仿佛一道凌空而过的闪电,瞬间消失在天际,仅八分钟就结束了。

官陡门到底不是“休闲”的地方,守敌三百余人在香甜的睡梦里,被粟裕极不“地道”地全歼,其中活捉五十七名,缴获长短枪八十余支,干净利索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与粟裕后来统率华东野战军,打十万、数十万的大歼灭战比,这一仗自然是牛刀小试,却是这位“最优秀的将领”成长的足迹。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粟裕知道此地虽好,却不可久留,果断下令撤出官陡门,梦一般消失在江南迷离的水网,也消失在心急火燎赶来增援的大日本皇军惆怅的视野里。

最兴奋的当然是中国的老百姓。战后,官陡门一带随即传出《四老板是天神》的民谣,至今传唱不衰:

四老板,是天神,一飞飞到官陡门。

黑头鬼子呼呼睡,阎罗殿上已点名。

四老板,是天神。一飞飞到官陡门。

这边唱着凯歌去,那边急煞了小日本。

江南毕竟是江南,除了可恶的日本鬼子和战争,当然还有苦难里的甜蜜生活。

中华民族以致全人类,就是这么石缝里小草般的顽强,从茹毛饮血洪荒远古,走进了西装革履、裙裾飘飘的现代文明。

江南的暮春,自古就有迷人的魅力,不只是风雅文人的最爱,甚至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公元502年(梁朝天监元年),梁朝的江州省长(江州刺史)陈伯之大概想调换一下口味,突然倒戈相向,背叛了梁武帝萧衍,率部渡江北上,投降北魏王朝,得了一大串令人发晕的金光闪闪头衔: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平南将军、光禄大夫、曲江县侯。

萧衍是一代“神文圣武”的英主,对陈伯之一直解衣推食,恩宠有加,闹不明白怎么就“得罪”陈大将军了,当然很生气。

公元505年(梁朝天监四年),萧衍下令军委主席(太尉)萧宏亲自挂帅,统率帝国的精锐部队浩浩荡荡北伐,第一个目标就是消灭“认贼作父”的陈伯之。

萧宏不愧是大梁皇军总司令,懂得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他来了个先礼后兵,叫文书丘迟给陈伯之写封劝降书。

丘迟又不愧是超一流的江南才子,立即摊开纸笔,惜墨如金地写了几百字,其中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

他是告诉陈伯之,我们江南啊,现在正是暮春三月,到处芳草萋萋,百花争奇斗艳,鸟儿自由飞翔,多美的景色,你是江南人,还不快回来看看老家美丽的春天?

这几句算是击中了陈伯之的软肋。估计他一边看信,一边登高南望遥远的故园,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然后,他揩干眼泪,大手一挥,都跟我回老家去!

于是,陈伯之将那北魏皇帝老儿给他的一大串闪光头衔丢进垃圾桶,哗啦啦带着部队投降了萧宏,祖国,我的亲娘,我回来了!

一千余年后的1940年,粟裕来到了陈伯之的江南,和陈毅一起组建了新四军江南指挥部。

暮春时节的一天,一个村庄响起了欢快的鼓乐声,一对新人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