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将粟裕珍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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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江南“春天的故事”(2)

新娘的沉鱼落雁、羞花闭月自不用说,江南自古出美女,乾隆皇帝就三番五次老往这里跑,心里那点小九九天下人都知道。

新郎的模样就有些对不起观众:棕熊一般的傻大黑粗,脸上坑坑洼洼,还是个“独臂将军”。

不过,美人常伴拙夫眠,这个叫王永安的新四军兵站站长,命里有这个福气,别人也徒唤奈何,只有流着尺把长的口水羡慕了。

但好花不常开,王永安没乐和几天,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天,江南指挥部派了一名科长,前往兵站检查工作。

科长级别虽小,却是陈粟身边的人,古时“宰相家奴七品官”,如今司令的科长大小也是个“小司令”,威风八面的感觉十分好。

他一到王永安的住处,就感到很是奇怪,王永安的房里粉刷一新,“大红灯笼高高挂”,门里门外还贴了大红喜字。到汇报工作时,王永安竟然还涎着脸,笑说自己结婚了!

科长不禁面如土色!

新四军有个铁打的规定,结婚要符合“二八六团”的条件,即必须有二十八岁、六年军龄,是团级干部,否则军法“侍候”,绝不容情。前两项你王永安熬出头了不假,但你一个小小兵站站长,敢以团级干部自居,擅自结婚了!陈毅指挥都年届不惑了,才刚结婚几天,粟裕副指挥,都三十三岁了,还光棍一条呢!

他正想发脾气,门口忽然飘进一个姑娘,皓齿明眸,柳腰纤细,步履轻盈。

王永安忙起身,搓着手两边介绍,这是我老婆,这是“上级派来检查工作的领导”。

新娘见自己的“春闺”来了生人,本来就有风吹莲花般的羞涩,还听说是个“大”领导,顿时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很快慌里慌张掩面夺门而出。

这良家少女无疑是被王永安“先奸后宿”,强迫成婚了!

科长再无心其他,一把推开王永安不断让着的喜糖,立即黑着脸出门,日夜兼程,十万火急地赶回指挥部驻地复命。

陈毅和粟裕两巨头便听到了他气喘吁吁、义愤填膺的汇报:兵站远离领导,独处偏僻的环境,当过白军的王永安,恶习不改,旧病复发,强迫民女和他结婚,那姑娘一见我,拔腿就逃走了!

和新四军最高领导人项英磨了好久嘴皮,人到中年才刚进洞房的陈毅一听,大发雷霆:“强占民女?这还了得!马上派人去,把王永安捆绑关押,等候处理!”

随后,他宣布召开全体科以上干部紧急会议,讨论处理此事。

会上,一脸怒容的陈毅提出:为了严肃军纪、党纪,挽回政治影响,取信于民,必须立即开除王永安党籍、军籍,就地执行枪决。

大家听说事情的原委后,也都异常气愤,纷纷表态,赞同这一决定。

这无疑有合理的一面。

当前新四军兵微将寡,孤悬敌后。日伪军猖獗肆虐不算,虽为“友军”却时刻“惦记”自己的国军,也“亡我之心不死”,时时搞些“防共、限共”的摩擦。

他们是老大和老二,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少枪破的新四军,要想在江南立足生根,发展壮大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当年刘备的办法:获取人和。人心向背已成为决定新四军前途命运的关键,因此严肃军纪,维护新四军“王者之师”的形象,就显得至关重要。

而且,早在红军历史上,这类事件的紧急处置已不乏先例。好些人人头落地数十年后,才重新得以平反昭雪,没有昭雪的无名冤魂就更多了。

粟裕却在一旁沉思不语。

陈毅很奇怪,不会是看人家娶了老婆,你就想起自己的光棍之身,“同病相怜”吧?他点名要粟裕谈谈看法。

粟裕自然有话要说,只是见群情激奋,还有些犹豫。

他扫了大家一眼,缓缓地说:“党纪军纪必须严肃,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开除和枪毙一个同志,不可匆忙决定。”

随后,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刚刚调查了解到的一些王永安的情况。

王永安十来岁的时候,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给一个连长当勤务兵,但也只有一年多。被红军俘虏过来后,他毫不犹豫留了下来。在井冈山,他作战勇敢,右手负了伤,不得不截掉。

按规定,伤好后,王永安可以领一笔可观的路费,堂堂正正回老家,但他坚决不干,部队怎么劝都不行。

他没有右手,打不了枪,上不了战场,就主动到炊事班当了“火头军”。做饭、烧火、背锅、担米,什么事情都做。战斗激烈时,还常常冒着枪林弹雨,给前线送水送饭,抢救伤员。

打仗是提着自己脑袋玩命的事情,一般人不会做那遥远的将军梦,不到逼上梁山,就会千方百计想开溜。这也是中国“好男不当兵”古训的由来。

王永安却铁了心不走,部队不要他,他就跟在后边黏着跑,部队开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经他“死皮赖脸”地软磨硬泡,大家也帮忙苦苦说情,部队负责干部一时“心太软”,才重新批准他参加了红军。

三年游击战争时,不少人脱离了队伍,自找门路去了,王永安却坚持下来,一直在丛林里“与魔鬼打交道”。他还加入了中共,被提升为炊事班长。新四军成立后,他成了直属机关的指导员、兵站站长。

粟裕说:“这个人我见过,在座的不少人也认识。在直属机关的时候,没听过他有什么毛病,是不是我们这些人太官僚了呢?”

看见大家都不做声了,他建议派那名科长到兵站去,重新调查后再做结论。他强调说:“务必听取附近群众的反映和当事人(新娘及其父母)的申诉。”

陈毅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那就这样吧。

科长不敢违命,但脸上有不悦之色,似乎心里在嘀咕,多此一举!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如果不是强迫,那我这样的帅哥怎么就没人喜欢?至今还“人到二十五,衣服没人补”呢?

他兴味索然,一步一挨,到了兵站所在的村子。

王永安被五花大绑抓走后,这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独守空房,说不定就要守寡的新娘以泪洗面,泣不成声;老爸老妈兼王永安的老房东,也心急如焚,拉着村干部的手,央求他去指挥部说情;村里人则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一见科长,他们不是如见包青天,山呼万岁,而是摩拳擦掌,准备上来“肢体接触”,或者换个说法,就叫“切磋武艺”。

科长莫名其妙,再次面如土色。

村里一位德高望重、年纪最大的老人,也就是秦朝称呼的“三老”,做过王永安的主婚人,到底多吃了几十年盐,多过了几十年桥,老成多了。他制止了大家的莽撞,颤颤巍巍走到科长跟前,一边回味王永安结婚那天新郎新娘敬的那杯甘甜的水酒,一边牙齿漏风,絮絮叨叨说着婚事的来龙去脉。

一旁的人也纷纷帮腔。

结果,这位科长大跌眼镜,发现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王永安到兵站工作后,忠于职守,是个“好公家人”。老房东两口子看在眼里,爱在心头,主动倒贴,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他,以方便照料他的生活。

“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嫁人当然也要嫁新四军。姑娘本人其实早已芳心暗许,这回也就大大方方,欣然接受了许多人深恶痛绝的父母之命。

由于兵站距指挥部驻地很远,大日本皇军又“不近人情”,不肯“成人之美”提供方便,交通封锁很严。结婚前,王永安一直没来得及报告上级,最重要的是,来不及请陈粟这两个“大款”给个“大红包”,顺便喝杯喜酒。

科长终于顺气了,为谨慎起见,他又询问了好几个年高德劭的老成人,见结论铁板钉钉了,才一面兴奋,一面也羞赧地回去复命。

得知这一情况,陈毅再次主持会议,商量善后办法。

大家都认为,不经请示批准就擅自结婚,毕竟违反了军纪,是十分错误的,应该给予批评教育(领导当然永远是正确的,我们扣押王永安也不是什么道理也没有)。但此事的发生,又的确有其特殊性;尤其重要的是,非但谈不上什么强迫,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反而体现了新四军和老百姓相依为命、和衷共济的鱼水深情。

因此,陈毅宣布:解除关押,免予处分。

王永安有惊无险,在鬼门关门口打了一个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几天不见,他发现自己的江南老婆变得更漂亮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欢我爱,自不待言。后来一个做了新四军后方医院的院长,一个也干脆嫁鸡随鸡,参加了新四军,就在王永安的医院工作,天天守着“独臂将军”。

两人在战火中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做了一对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