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粟裕自然也如此。
他战场上计谋百出,指挥若定,世人敬服为“常胜将军”;情场上虽已年过三十,却仍然孑然一身,“名草”无主。
堂堂的红军军团参谋长、新四军支队代司令,粟裕当然不是找不到老婆的人。
如果不出来做“土匪”,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神仙日子”,他十六岁那年就能实现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的秀才父亲大概盼孙急切,给还在念高小的粟裕定了一门亲。
女方尽管是小家碧玉,却打小缠足,三寸金莲盈盈一握,是《红楼梦》里的经典美女,也是当时标准的择偶对象;又大粟裕三岁,正是“女大三,抱金砖”好姻缘。
粟裕却打死也不干。离家远赴常德求学以后,很快就写信回去,郑重声明解除婚约,说自己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也回不了家。对方是良家女子,请她另嫁高门。
这一点似乎比林彪做得要好。
林彪有个娃娃亲汪静宜。十八岁那年,他曾有迎娶之意,但去了黄埔军校后,便“黄鹤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
汪静宜为这个“杀千刀的”倚门回首,守望终身。1963年,她在林家大湾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悄悄而幽怨地瞑目长逝。
粟裕一纸无情的“休书”,尽管当时有些“残忍”,却也救了人家姑娘,使她没有成为又一尊冰冷的“望夫石”。难怪粟裕的姐姐说他“最有良心了,不愿耽误人家的终身大事”。
“黄脸婆”休是休了,粟裕却一直未“另找新欢”。这当然是战斗频繁,个人之事无暇顾及,也就是汉代名将霍去病说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到了1939年,粟裕早已超过了项英“二八六团”的结婚规定,可以名正言顺成家立业了,却依然是形单影只,光棍一条。
陈毅玩笑着评价这位老伙计:“在作战地图前可以滔滔不绝,见了姑娘就不知说什么。”
这年3月,粟裕从江南赶到皖南军部,参加一个周恩来主持的会议。
休息时,粟裕来到教导总队,打算挑几名学员去二支队机关。这里有不少才参军的知识青年,是前线宝贵的稀缺人才。
粟司令“驾到”,教导总队负责人梁国斌忙客气地接待。
听说来意后,梁国斌十分“慷慨”,马上推荐了一个叫詹永珠(后改名楚青)的女兵,说她来自江南水乡扬州,秀气清纯,办事利落,刚刚还加入了中共组织。
粟裕当然高兴,答应见见。
下午,粟裕抽出时间,在总队队部等候楚青。
一身灰布戎装的楚青一进门,粟裕就被她的清秀吸引。忽然间有了一种触电之感,话语也就不自然起来:“听说你表现很好,军政都获得好成绩。”
楚青倒是有城里女孩的大方、爽朗,说这是总队教育的结果。
粟裕又问她是哪里人,为何要参加新四军。
难怪花木兰当年要女扮男装,女子参军就是不一样,楚青已回答过多次这样的“盘查”了。但她知道面前是一位大首长,只得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她以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说自己是扬州人,上过中学。抗战爆发后,扬州沦陷,全家到上海避难,渐渐懂得了没有国便没有家的道理。因此,在姐姐的带领下,长途跋涉,远赴安徽云岭,参加了新四军。因为没有介绍信,还“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了十来天。
粟裕似乎在听一段女侠传奇,早已“无可救药”地入迷,既为楚青的不凡经历,更为她清脆可人的铃音。他情不自禁地想了解更多,便问她有什么爱好。
楚青说爱看书,当代名流巴金的《家》、《春》、《秋》,鲁迅的《彷徨》、《呐喊》以及俄罗斯文学泰斗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小说也都看过。
果然是秀外慧中的才女!粟裕望着她,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情愫。
征战十余年,也不是没有机会,先后就有好几个女子芳心暗许,主动示好。“女追男,隔层纸”,粟裕却坐怀不乱,从未动心过。
但他这回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是自己“梦里寻她千百度”的另一半,也是可以牵手终身的“真心爱人”。
于是,他决定大胆向她求爱。当然不是现在,而是缓些日子再说。
楚青不久转到了速记班。
一个月后,粟裕给她写信,附了一张特意摆了老半天姿势拍的近照,信里坦白了自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爱慕之情。
楚青正“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分配工作,好杀敌抗日,不想却盼到了一个“情郎”。她收到情书后,十分不快,怎么谈起这个来了?她把信一丢,便不再理会。
粟裕碰了软钉子,胆子倒是更大了,不久又托部下政治主任王集成捎去第二封信。
王集成风尘仆仆找到楚青,一脸喜色转交情书后,打趣说要她请吃喜糖,还说粟司令都请过了。
不想,楚青看也没看,嚓嚓几下,就将信撕成碎片。
她想,自己是来抗日的,可不是来找男人的。她拿定了主意,以后再也不见粟裕的面了。
王集成不大不小也是个官,干的又是“耍嘴皮子”的政工,个子虽不高,却也能说会道,这时只能满脸尴尬,不知所措,最后无功而返。
粟裕知道后,心里自然有些难受。但他马上表示理解:“她有在爱情上选择的自由。”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久,江南指挥部挂牌成立,粟裕任副指挥兼参谋长。楚青也从教导总队结业,来到了江南,在指挥部机要科当速记员,成为必须与粟裕朝夕见面的部下。
楚青心里忐忑不安,担心粟裕“恼羞成怒”给“小鞋”穿,自然更怕他“死皮赖脸”“纠缠不休”,但看到粟裕若无其事、十分坦然,也不见有任何“不轨企”的蛛丝马迹,才渐渐安下心来。
粟裕其实并非知难而退了,他早已打算“非楚青不娶”,“非攻下这个‘碉堡’不可”。他的平静,只是“大战”前的短暂蛰伏。他在寻找有利的战机,准备采取迂回出击的方法,重整旗鼓,再度“进攻”。
能得到一张心上人的玉照,朝夕相对,聊解相思,几乎是所有堕入情网的男人最早的渴望。粟裕自然也想到了给楚青拍照。
但他清楚,如果只给楚青一个人拍,肯定会惹恼“花容”,遭到断然拒绝。因此,他找到和楚青住在一块的陈模与罗伊,请她们出面做“电灯泡”,陪楚青照相。
君子成人之美,她们欣然答应了。
于是,在江南指挥部大门口,留下了楚青等三人一张珍贵的合影,成为粟裕罗曼史的最早见证。
陈模和罗伊协助“打仗”有功,当然要犒劳一番。
粟裕住在一个小阁楼上,常常工作到深夜。身边的公务员就买了些饼干作夜宵,放在他床后的竹筒内,让他随时能取到,算是唯一“腐败”的例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陈模带头上楼“反腐倡廉”,将饼干吃个精光,然后颇有“一枝梅”侠风地留了张字条进去:“小老鼠偷吃了。”
粟裕正愁不知如何“论功行赏”,这回倒省事了。次日一看到陈模她们,便微笑说:“欢迎小老鼠再次光临。”
女兵们一脸娇羞,哄笑着跑开了。
不久,粟裕的“战事”开始激烈化。他展开了直接“进攻”,瞅准一个机会,找到楚青,表白对她的感情。
楚青也成熟多了,当着粟裕的面,便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说,自己年龄还小,对谈恋爱没有兴趣,现在想的就是打鬼子。
她拒绝得委婉而巧妙,粟裕不得不佩服,也坦率地说,一个革命者,应当摆正革命与恋爱的关系,但未必要抹杀男女之间的感情。
“败下阵”来之前,他最后希望楚青再慎重考虑一下,最好能先交个朋友,互相勉励。
粟裕显然在翻版战场上的“以退为进”,但这话触动了楚青,她感到了他的真挚和忠厚。
楚青不禁飞快地暼了粟裕一眼:朴素的灰军装,干净整洁;中等个头,打着绑腿,腰间皮带上挂着指挥用的手枪,隐隐一股英武之气。
含羞沉默片刻后,楚青低声说,首长的好意我领了,但我现在还是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得知粟司令再次铩羽而归,指挥部里议论开了。
有人说,楚青太清高了,连粟司令也看不上,不知她想挑个什么样的人?
也有人说,要是我有粟司令的条件,一定找个比楚青更漂亮的人结婚,气气她!
不久,江南指挥部指挥陈毅也知道了这事,劝粟裕说,不行就换一个算了。
尽管刘备曾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但对粟裕而言,换人和换衣服到底是两回事,他断然说不行,自己已经把她挂在心上了。
情场失意,战场却大展神威。皖南事变后,担任新四军一师师长兼政委的粟裕,率部驰骋在苏北的平原水网间,成为华中战场威名远扬的抗日名将。
楚青其实也并未无动于衷,心如止水。她想,粟裕对爱情是这样的纯真,又没有结过婚,也不曾和别人谈过恋爱,实在难得。
因此,她一直暗中关注粟裕,也有意无意听说了他许多英雄的往事,一颗封闭的芳心渐渐打开了。
那一天月上柳梢头,粟裕又与楚青相约在黄昏后。
简单寒暄之后,他再次郑重地向楚青求爱,并真诚地说,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你放心好了。
楚青羞涩地低下了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见她不语,粟裕以为仍有顾虑,便又对她,也似乎在对自己说,我还会继续等,等一年不行,等两年,等两年不行,等三年,一直等到你同意为止。
楚青的心早彻底软了下来,答应了粟裕,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俘虏”。
“顽固”的“碉堡”终于拿下,“俘虏”娇羞妩媚在怀。幸福不期而至,粟裕无法掩饰心头的激荡,只觉周身如饮甘泉一般清爽,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美丽。
不久,他们在新四军一师司令部举行简朴的婚礼,结成了“甜酸苦辛共品尝,崎岖坎坷相扶携”的终身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