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不可能出去散步了。是的,我们一大早就在光秃秃的灌木林里逛了一个钟头。可是,从吃午饭时便开始刮起了寒风,下起冰冷的雨,这就不可能再到户外去活动了。我倒是很开心,因为我平素就不爱长距离散步。
散完步回来,冻得冰冷冷的,还得听保姆贝茜的责骂,弄得心里不痛快,况且,我的体质又不如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里德,就又感到低人一等。
这时,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里德正和他们的母亲在休憩室里,他们的母亲看上去很快乐。她叫我离他们远一点,她真的不能把只给知足快乐的小孩的那些特权给我。
我躲进休憩室隔壁的早餐室,那里有个书架,我挑了一本图画多的书看起来。这是比维克的《英国禽鸟史》,书中有几页导言吸引了我。导言写到海鸟常去的地方,写到只有海鸟居住的“孤寂的岩石和海岬”,写到挪威的海岸,沿着海岸线浮现着许多海岛。这些荒凉的海岸在我脑海中形成了一片惨白色的区域,朦朦胧胧。导言后的文字都是和后面的小插图有关联的:耸立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岩石,搁浅在海滩上的破船,还有透过云缝俯视沉舟的月亮。
我讲不清,是什么感情萦绕在寂静清冷的墓地里?那儿立着刻有铭文的墓碑,有一扇大门,两棵树,周围围了一圈破墙,还有初升的月牙儿,证明已经是黄昏时分。
每一张画都画出一个故事。在我这样一个理解力尚不发达、情感还不健全的孩子看来,这些故事往往是很神秘的,但也总是饶有趣味,就跟贝茜有时讲的故事一样。在冬天的夜晚,逢上她心绪好时,她就边熨烫里德太太的挑花褶边,边讲一些爱情和冒险的片断,来满足我们这些急于听故事的孩子。
我的膝盖上放着比维克的书,沉浸在快乐之中。我什么也不怕,就怕有人来打扰,偏偏有人过早地来打扰我了。早餐室的门被打开了。
“呸!忧郁小姐!”约翰·里德的声音在叫唤,可他发觉屋里却是空的。“她躲到什么鬼地方了?”他接着说。“丽茜,乔琪![1](他在叫他的姐妹)简不在这里。快告诉妈妈,她跑出去淋雨去了——坏畜生!”
“幸亏我拉上了窗帘,”我想,约翰·里德眼光不锐利,头脑也不灵敏,但愿他发现不了我。可是伊丽莎刚在门口一伸头,就立刻说道:“她在窗台上呢,约翰。”我赶紧出来,因为一想到可能被那个约翰拖出来我就怕得发抖。
“你想怎么样?”我既难堪又胆怯地问。
“说‘你想怎么样,里德少爷’!”这就是回答。“我要你到这里来。”他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示意我站到他的面前。
约翰·里德是个十四岁的学生,比我大四岁,我才十岁。从他的年龄看,他长得又大又胖,皮肤黑黑的,显得不健康,脸盘很大,四肢肥壮,手脚都很大。贪吃使他变得肝火很旺,眼睛矇眬模糊,脸颊松弛。他这一阵子本该在学校,可是他妈妈把他接回家过一两个月,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
约翰对他母亲和姐妹没有多少感情,对我则是颇有恶感。他常常欺侮我,虐待我,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怕他。有时我都被他吓呆了,因为不论是受了他的恫吓还是折磨,我都无处申诉。仆人怕得罪他们的少爷不愿帮我,里德太太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装聋作哑,从来也看不见他打骂我。
我已经习惯于服从约翰,我来到他的椅子跟前。他冲我伸舌头,居然伸了三分钟。我一边在担心挨打,一边在端详他的那副令人嫌恶的丑相。果然,他突然使劲打我,我一个趔趄,从椅子那里退后了一两步。
“谁叫你鬼鬼祟祟躲在窗帘后面,你这耗子!”他说。
我听惯了约翰·里德的责骂,从不想回嘴,只在心里盘算:怎么来忍受那一定会随着漫骂而来的殴打。
“你没有权利拿我们的书。妈妈说你是个靠别人养活的人,你没有钱,你父亲没给你留下钱,你该去要饭,不该跟我们这些绅士的孩子一起生活。听着,你乱翻我的书架,我要教训你一顿。去,站到门口去,要离开镜子和窗户。”我照着他的话去做了,起初不明白他的用意,可是我一见他举起书要冲我扔过来,我就本能地惊叫着向一旁躲闪。可是来不及了,书打在我身上,我跌倒了,头撞在门上磕破了,流出了血,痛得厉害。我的恐惧已经超出了它的顶点,种种其他感情也随之而来。
“你这男孩真是又恶毒又残酷!”我说,“你像一个杀人犯——像一个虐待奴隶的人——像罗马皇帝!”
“什么!什么!”他嚷道。“伊丽莎和乔治亚娜,你们听见她的话了吗?我还不告诉妈妈吗?可是我要先——”
他奔向了我。我觉得他揪住我的头发,抓住我的肩膀,而我也发疯似的和他对打。里德太太被人喊来了,贝茜和她的使女阿伯特也跟着来了。我们被拉开了。
“把她拖到红屋子里关起来。”里德太太说完,立刻就有四只手把我硬拖上楼。
注释
[1]丽茜,乔琪:伊丽莎、乔治娜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