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晨哥儿早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现下身子仍有点虚弱。所以宴开之后,待得安排妥当宴席上的一切后,容迎初便先送晨哥儿回万熙苑休息。
席中觥筹交错,除了戚如南外,没有人发现柯弘昕的不妥。这一夜,除了依礼数向老祖宗祝寿外,柯弘昕几乎是一言不发,神色始终是阴云密布。
酒过三巡后,柯弘昕在众人不觉之时悄然起身。柯老太太和柯弘安正与族中耆老柯仲贤、柯仲保等人说话,似乎并不察觉他的动静。柯弘昕站在原地怔怔望着柯老太太出神,这家宴上的祥和融洽丝毫不能软化他容神中的灰冷与决绝。
戚如南心中担忧,拉了一拉丈夫的手。柯弘昕神色冷了一冷,避开了妻子的手,转身低低道了一句:“我走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席而去。戚如南才想要跟上去,柯老太太却在这时叫住了她:“让他走吧!”原来老人也有留心孙儿的行举,看他贸然离去,正觉不悦。老祖宗发了话,戚如南一时倒不好随丈夫而去,只好仍旧留在席中。
过不多时,容迎初房中的小丫环春翠过来寻容轻眉道:“眉姑娘,晨哥儿服了药还不肯歇下,说要看眉姑娘耍的九连环,大奶奶让您回万熙苑一趟。”
容轻眉笑着答应了,跟众人道了一声后,便独自往万熙苑回去。
盛宴当前,府中诸多下人都往前院帮衬打点去了,一路上偶有几个值夜的婆子走过,除此再别无他人。容轻眉挑着灯笼一迳儿往前走,小道两旁树影森森,白日郁葱繁茂的枝桠在静夜里竟显出了几分狰狞来,如潜伏在暗处的鬼魅魍魉,隐藏着伺机而动的肃杀之气。
当行至春宜苑附近之时,横刺里扑出了一个黑影,容轻眉唬得整个儿一惊,手中的灯笼应声落地,内里的灯烛霎时烧破了灯笼。
火光跳跃,唯见前方那黑影再度逼近,她尖叫出声,连连往后退去。
他捂着剧痛不止的胸口往前走来,脚步虚浮不稳,目中一片眼花缭乱,只借着火光依稀看到,眼前的女子正是容氏的亲妹容轻眉。
是容氏的人!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在剧痛中绽出一抹得偿所愿的笑意,踉跄的脚步一下变得迅速而稳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容轻眉跟前,一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眼角、鼻孔、嘴角全是血水,如几尾鲜红的小蛇蜿蜒爬行,触目惊心,更震得她心惊胆战,一时不及辨认他是何人,便惊叫道:“你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挥手打在她的脸上,她吃痛地止住了叫声,他更是紧抓住她不放,颤巍巍地凑近她,忍着痛楚一字一字吐出:“是你姐姐……害我……”
听到这个声音,容轻眉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脸庞,血水模糊之间,终是看清了他的面目——是他,竟是他,柯家三爷柯弘昕!
“三爷……三爷……求你放开我……”她心内的不安越加放大,一边用劲地挣扎着,奈何他此时拼了狠劲,却是力大无穷,她竟挣不开他半分!
他脸上的血水缓缓滴落,凝在她的手掌上。他眸中透出歇斯底里的仇恨,哑声道:“是我亲大哥合着你姐姐,谋害我性命!”
容轻眉恐慌失措,使劲摇头道:“不!不是,不会是这样……”
柯弘昕只觉腹中的痉挛抽搐之痛再也无法遏止了,他咬紧牙关,冷不丁地伸手揪住了容轻眉的发髻,用力一扯,生生将她头上的一支如意银簪拔了下来。
容轻眉一头发髻顿时松散开来,她不及反应,柯弘昕已将那如意银簪塞在了她掌内,一边握紧她的手,狠狠地插往了他的胸膛之中——
她惊骇得无以复加,只晓得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簪子刺入他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快来人啊!出人命啦!”
天似乎在这一刻塌了下来。
柯弘昕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地倒落在地上,含血的唇角边犹似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弧。
容轻眉茫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那几名值夜的下人都已惊得四散开来,报主子的报主子,找主事人的找主事人。她脑内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在下人们还没有过来查看究竟之前,慌不择路地往不知名的方向逃去。
当大管事李荣家的神色慌张地前来,向寿宴上的主人家们报出柯弘昕出事的消息时,戚如南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急问李荣家的道:“三爷如今人在何处?”
李荣家的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回三奶奶,奴才们是在春宜苑外的小花园里发现三爷的,三爷伤势严重,奴才们不敢随便挪动,便命了人在旁照看着。”
戚如南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喉咙间,急忙前去。
此事如同一石击起千层浪,与宴的人们均为之震动意外,柯老太太和柯弘安也不容分说,由李荣家的在前引路,一同前往柯弘昕出事之处。
渐近那小花园之外时,远远便听闻戚如南的哭声哀怨而幽凄,连绵而不绝,在深沉的夜空中愈加显得苍凉而绝望。
柯老太太听到这哭声,毕竟是经过事的老人,又是高寿之时,整颗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不由连声念起佛来。柯弘安和柯菱芷一左一右地搀着老人走进小花园,只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沉重,竟是渐渐虚软了下来。柯弘安生怕有何闪失,忙对柯菱芷道:“你和祖母先在这儿候着,我过去看看。”
待得看到柯弘昕遇害的情状,柯弘安心知不让祖母上前来是正确之举。他不觉蹙紧了眉头,对大管家刘正道:“去请了大夫没有?”刘正忙道:“刚才三奶奶过来时,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
戚如南半伏在地上,把满身是血的柯弘昕搂在怀中,犹自哭泣。兰月出站在她的身边,眼睛只盯着生死未定的柯弘昕,默默出神。这意外来得太突然,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她总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这当中另有内情。
忆山和兰成业二人则围在戚如身身旁,轻声地安抚着她。忆山一边为她擦着眼泪,一边道:“表小姐,不要太伤心。刚才业三爷不是瞧过了,表少爷他还有气息呢,等大夫来了,一定可以妙手回春的。”
戚如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嗒嗒好一会儿,方微微有些平复下来。她用袖子为柯弘昕拭去脸上的血迹,忍不住又是一阵落泪,好半晌,方恨声吐出一句话来:“是谁?是谁要害他?”
忆山闻言,当即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问周遭的下人们道:“是谁发现昕三爷的?”
那几个亲眼目睹柯弘昕遇害的下人面面相觑起来,惊魂未定地不敢作声。
忆山才要再追问,柯弘安便对李荣家的道:“今夜在这儿上夜的是哪几位?都让他们站出来。”李荣家的不敢怠慢,慌忙让那几个媳妇婆子出来,一溜五人顿时战战兢兢地站在了主子们的跟前。
柯弘安问她们道:“可是你们发现昕三爷的?”
那几个媳妇婆子不敢隐瞒,均连声称是。
柯弘安又问:“都给说实话,你们看到了什么?”
那几个媳妇婆子面有难色,迟疑着没有马上回答。戚如南这时冷不丁开口道:“你们倒是说呀,究竟看到了什么?下手的人究竟是谁?”
“是了,你们都给我说个清楚明白!”一个苍老而又满是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心里一抖,知是老祖宗来了。果见柯老太太在柯菱芷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在外边等候了许久,心急如焚,终是耐不住要自己进来一看究竟。
其中的一个媳妇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才看到……奴才看到昕三爷出事时,眉姑娘就在他跟前……”
有一个人先说了,其余人也不再犹豫,均纷纷言道:“确是眉姑娘在场,我们看到眉姑娘手朝昕三爷胸口刺去,然后昕三爷便倒下了……”
她们正说时,容迎初正巧越众而来。她们抬头一见容氏,一下慌得又不敢再说,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孰料戚如南一听是与容轻眉有关,整个儿神色都变了。她轻轻放下夫君,果然看到夫君胸前那一支染血的如意银簪,她眼泪漱漱流淌,哑声道:“你们都看到是容轻眉下的手,那她人呢?她人呢?!为何不马上把她拿下!”
容迎初早已将众奴仆的话听进了耳中,脸上只一片沉重,却也并不对此有所回应,只对李荣家的和刘正二人道:“大夫为何还没来?赶紧去催!”
柯弘安拉过妻子,道:“迎初,此事……”
容迎初轻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背,道:“现下最要紧的是三弟的性命安危,其他的事,容后再细说不迟。”
兰月出旁观着这一切,犹如观看一出演尽人面百态的折子戏,此时看到容氏的言行应对,心内不自觉竟生了几分欣赏钦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