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言一出,何姨娘两眼珠便往上一翻,当即晕死了过去。兰博容面如死灰,整个儿虚脱般地瘫坐在了椅上,任凭白夫人和兰月出在旁说什么,亦没有反应。杨姨娘则带着两个女儿低低哭泣起来,兰成业手足无措地在旁劝着,一时厅堂内哭声人声乱成了一片。
白夫人一心只在兰老爷身上,并顾不上别的,兰月出沉一沉气,扬声道:“杨姨娘不说去看顾一下何姨娘,现下哭有何用?还带着妹妹们一块儿哭,成何体统?在老爷跟前的规矩分寸都浑忘了么?”
杨姨娘不承想会被兰月出这么一番指责,目内的忿怨更重,只慢慢止住了泣声。
白夫人伺候兰博容喝下茶汤定神后,方对两位大夫道:“德四爷身上的伤已是月前的了,当时便已命大夫人来看过,都说是皮外伤而已,如何会有瘀毒积聚?”
李大夫和王大夫不安地相视了一眼,仍由李大夫道:“德四爷受伤之初,老身也曾来看过,的确只是皮外伤而已,按理若是好生调养,并不会有大碍。只是……只是适才所看,德四爷的伤已与那时两样,不知可是在这一月里用了别的药?”
白夫人奇道:“用了别的药?德四爷和何姨娘的伤一直由大夫主治,他们如何会用别的药?”
杨姨娘这时抬起头来,期期艾艾道:“听大夫这么一说,妾身倒是记起一事来,月中的时候,秦姨娘来看过何姨娘,还给了何姨娘一盒子药膏,说是她家家传秘方所制……”
兰博容一听,坐直了身子问道:“亦桃给瑞莲送过药膏?”
何姨娘逐渐醒转过来,该是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他们的话,她醒来便气若游丝道:“秦氏的药……一定是秦氏的药中……有毒……”
杨姨娘忙不迭地来到她的榻前,一边替她擦着脸额上的汗水,一边道:“姐姐身子虚弱,就别多说话了,老爷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白夫人沉声问杨姨娘道:“那盒子药你可见过?你常来看何妹妹,可知她把药放哪儿了?”
杨姨娘想了一想,道:“何姨娘起初用那药的时候,药见效得快,伤口很快便不疼了,她才放心给德四爷用了。他们母子俩交替着用,德四爷伤得更重些,那药便多在他那屋里……”
何姨娘无力地点了点头,显是杨姨娘所言属实。
白夫人忙命周妈妈带了人进内堂去找药,过没多久,周妈妈便拿了一个掐丝珐琅圆盒子出来,白夫人不待分说,马上交由李大夫和王大夫二人查验。盒里的药膏只剩底下薄薄的一层,想是何氏母子俩大量使用了该药。李大夫用手挑了一点膏体细闻,王大夫也取了膏体在阳光底下抹开查看,片刻,二人不约而同道:“回老爷夫人,此药里含有大量乌头。”
看兰博容和白夫人有不解之意,王大夫解释道:“乌头本是散寒止痛的草药,但其有大毒,不管是内服外用,其因采摘之时、炮制、煎煮方法的不同,毒性的剂量差别很大。更不可大量使用,若何姨娘和德四爷这一段时日以来不间断用药的话,中毒是必然的。”
白夫人面呈惊怖之色,道:“好狠毒的用心,竟是要在不知不觉中置何妹妹母子于死地!”
兰博容有几分不可置信,他沉吟半晌,沉沉道:“秦氏何在?”
兰月出抬一抬眼帘,在白夫人脸上没有察觉丝毫的端倪。这一个结果,并非偶然,而是必然。此次是借刀杀人,亦是意在一箭三雕。 白夫人环视了一下诸人,含怒道:“出了这等大事,秦氏也不来,想必是做贼心虚呢!周妈妈,即刻带人过去把给她绑了,送到这儿由老爷发落!”
兰月出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忽而心神不宁起来。
秦姨娘果然是被五花大绑地送进绮秀苑来的,她才在厅堂前站定,周妈妈等人便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腿上,迫使她跪倒在了地上。她吃了痛,却咬着牙一声不响。
何姨娘一看到她来,使尽了浑身力气地支起半身,目眦尽裂地指着她道:“你为何……害我德儿……”
秦姨娘咬牙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那你当日又为何要害成和?”
何姨娘一口气憋在胸间,死活喘不过来,一张脸涨得紫红。杨姨娘慌得一个劲地帮她顺着背。
兰博容紧紧盯着秦姨娘,问道:“当真是你给瑞莲送药,药中掺了致命乌头?”
秦姨娘挺直了腰杆,眼睛有意无意地掠过兰月出,道:“药是我送的。”
兰博容怒形于色,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拨倒在地,震耳的碎响弄得人心惊胆战。他才要开口说什么,秦姨娘便又气定神闲道:“我只是受人所托。”
兰博容怒目圆睁,瞪着秦姨娘道:“你说什么?”
秦姨娘仍旧不温不火道:“药是我亲手所制,也是我送给何姨娘的,但这一切并非我个人意愿,全是受人指使。”
白夫人面上微微变色,目光凌厉地落在秦姨娘身上,隐隐地带着一丝胁迫的意味。兰月出在旁闻得此言,亦觉惊异,虽说让秦姨娘出手对付何姨娘母子是白夫人的主意,但白夫人何其谨慎,那促使秦氏动手的言说充其量只是暗示罢了,远称不上指使。秦氏这般直刺刺地当众说出受人指使,不仅于事无补,还会加重白夫人铲除她的心思,当真是愚昧之极。
兰博容冷着脸问道:“你受谁人指使?”
秦姨娘目光在白夫人和兰月出二人身上逡巡着,凄然一笑,道:“妾身不敢说。”
白夫人霍然从座上站起,一手指着她厉声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毒妇人!前次成和之事虽非你所为,但我已看出你心怀不轨!若非你在老爷面前装模作样,我早便不能容你在府里多生事端!如今成德中毒而亡,何妹妹又命悬一线,你不知悔改,还妄图出言蒙蔽老爷?”
秦姨娘一声不响地听着白夫人的责难,先时还是面无表情,待白夫人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她的眼内竟渗出了泪水来,戚戚然地开口道:“太太指责的是,妾身此次所为,当真是丧心病狂,天理不容。何姐姐和德四爷再有不是,也是自家人,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子自己人,有多了不得的恩怨非要用这般你死我活的手段对待?妾身惶恐,妾身罪大恶极!”
白夫人还道她是被唬住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口上只道:“如今大错已酿成,任你再知悔,成德也是返魂乏术了!人命攸关,再不是撵你出府便能了事的!”
秦姨娘抬头看向兰博容,道:“老爷,此事归根到底还是妾身的错,要如何处置,但求老爷发落吧,妾身愿意一人承担罪责,只求老爷罚过妾身后,就不要再深究此事,不要再牵连旁人。”
兰博容正是痛怒攻心之时,却仍还是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异样,他敛一敛胸中郁气,道:“你先是说受人指使,现下又说什么一人承担罪责,你可是有事隐瞒?”
秦姨娘泪水流得更凶,她垂首低低抽泣半晌,忽而膝行至兰月出脚下,哽咽道:“月出,姨娘想要帮你瞒,可是姨娘心里瘆得慌啊,我这是越想越害怕,真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在场诸人见状都愣住了,兰月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姨娘何出此言?”
秦姨娘流着泪道:“此事我原是占了大错,我错在当日没有好好劝住你,德四爷再不好,他也是你的弟弟,你们原是一家人,又如何能将弟弟置诸死地呢?”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煞白了脸色,兰月出愕然地站起身来,道:“姨娘你可知你正在说什么话吗?你若是有何冤屈之处,大可向老爷他们直言,切莫在此说些颠三倒四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姨娘身上被绑得严实,行动不便,只得用身子蹭着兰月出的裙袂,抽泣着道:“月出,你虽贵为主子姑娘,但你也是我的亲女儿,你出言相求,难道我不帮你吗?你当日来到我院子里,拉着我说看不得德四爷那副张狂的样子,一门心思地盯着兰家家财,又说生怕德四爷性子桀骜不驯,不是容易降伏的主,会坏了你掌权于兰府的盘算,所以你才要……才要求姨娘为你调制这一盒药膏,我都是为了你啊!”
兰月出全然没有料到秦氏口中的受人指使竟是意在自己,这一下指控竟是来得突然,她不免有点愣了神,只吃惊地瞪着涕泗纵横的秦氏,脑中在飞速地运转,力求可以找到洗脱嫌疑的破绽。
兰博容目光锐利如箭地看向兰月出。白夫人也想不到秦氏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却是比矛头指向自己更为着急,只抢在丈夫前头出言道:“大胆秦氏!你这分明是抱的诬陷嫁祸之心!月出素来是个宽和仁厚的,府中上下都能看到她对待兄嫂弟妹的礼敬谦让,如何便会存了伤成德之心?更何况,月出与成德并无过节,怎么会下此毒手?”她转向兰博容,“老爷,秦氏之言不可信,咱们不要再听她胡言乱语,赶紧把她送官查办吧!” 秦姨娘哭着道:“月出,太太心疼你,姨娘何尝不心疼你?正是因为心疼你,所以我才一口答应了你的所求,你又生怕我事后变卦,所以留了书信给我,就为提醒我及早行事,那信还在我的螺甸小柜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