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出逼视着她道:“姨娘这谎是越扯越不像了,我若真要向成德他们下毒手,如何会给你留下书信?这不是生生为自己留把柄吗?还是姨娘为了减轻自身的罪责,所以不惜歪曲事实?” 杨姨娘冷不丁插言道:“她是不是歪曲事实,只管把那信取了来细瞧,倘若并非出自姑娘手笔,此事也就了了。” 兰月出听杨氏所言的道理不假,可心下总隐隐地觉得不祥,正迟疑间,便听兰博容吩咐管事范进孝道:“你带人到秦氏院子里看看,可是有这封信。” 范进孝领命去了。兰月出犹自盯着秦姨娘看,满腹满腔的疑虑与迷惑,按理秦氏系兰月出生母,虽与女儿不亲厚,却也不该至于如此陷害。不禁回想起从京城返至兰府的那一日,秦姨娘面对自己时那一脸的狰狞,以及那一手无情的掐制,全不似母女,竟如仇人那般。
为何竟会是仇人? 白夫人暗暗咬一咬牙,道:“老爷,不管有没有这封信,月出的性子我很清楚,我相信此事必定与月出无关。” 兰博容沉吟着,片刻方道:“我也觉得月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兰月出心下泛起几分暖意,惶乱的心绪稍稍安宁了些许。 没有人察觉到伏在何姨娘榻前的杨姨娘,这时正缓缓抬起头来,目内的犹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行的决绝。 范进孝回来时,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果见他手中拿着一封书函。白夫人和兰月出面上均是一沉。兰博容从他手中接过书函,展开来一看,眉头不禁紧蹙起来。白夫人看丈夫如此神色,一颗心更是悬得紧紧的。 秦姨娘颤声道:“老爷,你看到了,此信确是月出所写,亦桃并无虚言。” 兰博容细细辨认着信中的字迹,确是出自女儿手笔无疑。
信中所书,均是要致成德于死地的狠绝之句,他越看越心痛,越看越恼怒,一手将信掷向白夫人,道:“你且瞧瞧!” 白夫人举信一看,心知大事不好,一下子跌坐在椅上,一言发不得。兰月出过来从她手中取过信,昔日主子那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赫然入目,她头脑间顿时似有一阵轰鸣,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这封信是她所写的。秦姨娘所为的一切,竟都与她有关! 兰月出气得发怔,盯着秦姨娘道:“我是你的女儿,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秦姨娘含泪冷笑,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夫人,道:“你是我的好女儿,我如何会害你?我如何会害你?” 白夫人怒不可遏,道:“你存的什么心只有你知道!信是从你屋子里找到的,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得来的信,总之不会是月出所写!” 杨姨娘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款款站起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如实相告了。老爷,秦姨娘说的一点也不假,二姑娘就是毒害何姐姐母子的主谋。”
兰月出看到杨姨娘这般站出来,心下大抵已然明白,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布局,是一个丝毫不给她留有退路的陷阱,这几个人手握着精心算计的罗网,伺机静候了良久,为的就是如今这一役,从此将她陷于永无翻身的境地! 白夫人狠狠地瞪向杨姨娘:“放肆!谁容你在此妄下定论了!” 兰博容却道:“让她说下去。” 杨姨娘施施然走到厅堂中央,道:“只怪我没有早一步知道二姑娘的狠心,就在昨儿晚上,我和月真、月书到后花园里散步,途经秦姨娘的院子,无意中听到了二姑娘对秦姨娘说的话。二姑娘一副着急的样子,问秦姨娘为何成德还活着,秦姨娘说那药已经送去一段时日,按理该毒发了。
我们母女仨可是吓得魂都没了!” 兰月出深吸了一口气,道:“敢问姨娘,你昨夜是什么时辰听到这些话?我昨儿一直在书房里整理成业大婚的宾客名单,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杨姨娘言之凿凿道:“该是戌时才过不久!月真和月书打络子累了,便与我出去走走,不承想竟听到这么一出!” 兰月出听得是戌时,才要说什么,猛然间记起那一阵子她忙活得累了,曾将身边伺候的下人们都遣走,自个儿单独在屋里打了个小盹。她心头一紧,如此看来,必定是有人在暗处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无孔不入,为的就是在此时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扶着小几站稳脚步,对兰博容道:“爹爹,女儿没有做过,倘若这些真的与女儿有丁点关系,只愿女儿今生无儿无女卧病床!” 兰博容转首难释疑虑地看着她。
一旁的兰月真和兰月书双双走了出来,兰月真悄悄瞧了杨姨娘一眼,怯怯道:“其实除了昨儿晚上听到的,我还曾在探望四哥哥时,在门外看到二姐姐一声不响地站在四哥哥床前,那眼神儿顶顶可怖,竟像是要生剜了四哥哥一般。” 分明是炽热的午后,兰月出却觉遍身的冰寒彻骨,她直勾勾地看向兰月真,道:“连你们也要昧着良心说话么?” 兰月书挡在了兰月真跟前,道:“二姐姐,我们所说的句句属实!倒是你,做下这般丧尽天良之事,若只是得到无儿无女卧病床的惩罚,倒是轻了呢!” 杨姨娘道:“老爷,事关重大,妾身和女儿们的话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求老爷为何姐姐和德四爷讨回公道!” 朱漆镂花的长窗外,庭院中那凤凰花树绚丽盛开,或鲜红或橙色的花朵鲜艳散漫开一天一地,浓密阔大的树冠横展重重下垂,犹如形成了天然而隐蔽的屏障。她纤瘦的身姿隐藏其中,屏息静气地窥听着厅堂中发生的一切,唇边由始至终含着得遂所愿的笑意。 就在何姨娘和兰成德母子用过那盒药膏,眼看着伤势渐好之时,她来到杨姨娘的院子里,微笑着道:“恭喜姨娘,贺喜姨娘。”
杨姨娘听她这么没来由地一阵恭喜,不觉皱起了眉,道:“你这要是犯病了可别往我院子里来,没的给我添晦气!”
忆山不以为忤,仍旧笑着道:“姨娘是个聪明人,待听了我这个消息,即便我真犯了病,姨娘也不会舍得撵我走的。”她凑近杨姨娘,轻声道,“二姑娘的大限将至,姨娘的两位千金出头指日可待了。” 杨姨娘眉心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不明摆着是疯话么?人二姑娘如今可是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老爷太太掌心里的宝呢!哪里来的大限将至?” 忆山轻笑道:“登得越高,跌得越重。姨娘你信不信,二姑娘的将来,只掌握在你手中了,全只在你的一句话呢。” 杨姨娘奇道:“此话怎讲?” “何姨娘和德四爷恐怕都活不成了。
”她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一句,如期看到杨氏吃惊的神色,“致命的便是秦姨娘送过来的那一盒药膏。姨娘你仔细想想,秦姨娘如此卑贱的一个人,如何能有这般大的主意?她背后,必是有人在指使,她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可是这个理儿?” 杨姨娘惊骇不已,道:“你早知道药里有异?” 忆山一副担君之忧的模样,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全是为了姨娘呢!何姨娘和德四爷若真的恢复了元气,凭着他们母子俩的能耐,必能在府里重占一席之地没错,可姨娘心里比谁都明白,何姨娘若得了好,可曾会念着姨娘母女仨?她过去得尽老爷宠爱,可曾想过要替姨娘言语几句,让老爷多想着点姨娘母女?” 杨姨娘目内渐渐冷了下来,只咬着牙若有所思。 “所以,这一盒药送得极好,一箭双雕。可最终能不能成事,还得看姨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