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嫡女非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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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各在天一涯

然而她话语尚未及出口,绵绵密密的雨水便淅沥淅沥地倾洒而下,打落在他们身上,也打破了他们双方那一瞬间的心思相融。她还想说什么,雨势却愈大了,他站起身来,也一手将她扶起,道:“咱们先回去吧!”

他们快步奔回了园子里,东篱已经备好了马车在门前等候。她转头看向同善曦,冰凉凉的雨水迷蒙了她的视线,他的身影在眼里似乎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了。

他却没有马上就走,默然无声地将她送到屋檐底下,与她一同看那夜雨飘零。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收敛了,东篱过来道:“四爷,时候不早,咱们可是即刻启程?”

同善曦点了点头。她心底的不安与不舍愈重,缓步走到他跟前,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容神沉静地注视着她,无声颔首。

“此去,无论你要面对多大的凶险,求你务必,务必保重。”她勉力维持着平静,“要平平安安。”

他深深凝视她,道:“我答应你。”

眼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去,她心中的不祥之意油然而生,再度叫住他道:“如果……如果你平安无恙,能不能派人给我送个信?或是……你能不能在五天后回到这儿来……我是说,倘若你无事,能不能也让我知道,让我也能心安?”

他的笑意在蒙蒙细雨中犹如一缕清淡的月光,温和地照进她惴然的心扉:“我会让东篱给你送信,也会在五天后回到这里来。你放心。”

她忍一忍泪意,慢慢地扬起右手握成拳,只翘出一根小尾指,强笑着道:“咱们拉钩上吊。”他微微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片刻后,方用自己的尾指勾住了她的尾指,道:“一百年,不许变。”她仰首含泪凝睇他,哽声道:“这下,我才能放心。”

他满目惊疑,想要问她什么,她再度鼓起勇气张口道:“其实我是……”

“四爷,又起风了,路上恐怕还会降大雨,咱们还是尽早回去吧。”东篱心下担忧,急急过来提醒。

同善曦心知不能再耽搁,她也知道已经是留无可留,只得怅怅然地目送他转身走开,眼看着他跌身上了马车,她的心若有所失地揪了一揪,却是无能为力了,只怔怔地站在雨中看他的马车渐行渐远。

他果然是守信的,走后的第二天傍晚,便让东篱送来了信,信上虽只有“安好”二字,但她一颗悬起的心却着着实实地安了下来,然而东篱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再度提心吊胆:“今日爷就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宋贵他们几个原是要依吕氏的约到同府的,爷自去他们落脚的地方拦截他们。宋贵一心想要依附吕氏,早已不将爷放在眼里。还好爷早有盘算,只告诉宋贵,爷手中有他们几个害了真正曦四爷的把柄,倘若他们真的前去同府道出所有内情,爷也会将这些铁证交给同大老爷,大家左不过就是同归于尽罢了!而爷好歹还是同家的血脉,再怎么也不至于伤了性命。宋贵几个哪里是爷的对手,自然是被唬住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蹙起眉头,道:“我总觉得宋贵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和四爷都要小心。”

东篱点头道:“我们晓得了。”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终是难以成眠,索性起来。因没有纸,她便撕下外裳内侧的布帛,铺开来提笔秉烛书写: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倚北风,越鸟朝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怀揣着这般的念想与忧心,她等过一日又一日,终于在第四日盼来了他的信,仍旧是“安好”二字,她却从东篱脸上察觉出了凝重的意味,禁不住问道:“真的一切安好么?”

东篱敛一敛神色,却掩不住眼内的张皇之色:“这两日爷都在小心应对宋贵和吕氏两边的发难,爷他……把我也骗了,他手上根本没有宋贵他们害死曦四爷的把柄。只差一点,爷便能让宋贵他们离开邺州了,可吕氏不知怎的竟然得悉爷的筹谋,找到宋贵问明了情由,又把爷叫了去,当着他们的面拆穿了爷手中没有任何铁证的事实。”他忆起当时的危急情景,又有几分紧张起来,“吕氏是铁了心不会放过爷的,虽然她还不知道爷的真正身份,但她这般纠缠下去,终究有一日会得悉一切。爷不能再手软了,宋贵等人,再留不得。”

她听得心惊胆战,道:“你回去跟四爷说,不要和宋贵他们硬碰硬,性命才是最最要紧的,千万要保重。”

东篱略有犹疑,终还是应允了。

她把前夜书写的布帛取出,交给他道:“帮我这个带给四爷,让他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事。”她顿一顿,道,“明日便是五日之期,他说过,会平安回到这儿来。”

东篱依言接了。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容神间的戚然与忧惶,只是沉着气没有再多说,唯有心里相信着,方能使自己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

然而对他的境况愈知悉多一分,辰光便愈难过多一分,接下来,恍若度日如年。

至翌日天未放亮,她便起来,早早来到园子大门前,翘首以待。

萦迂崎岖的田间小路,一望不见尽头,当真是“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

这般心急如焚地盼到晌午,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往庄园这边趋近,她料定是他,心头大石顿时落下了,喜出望外地朝那马车招手相迎。

可是随着那马车的靠近,她的心又慢慢沉了下来,皆因她逐渐看清了,那是一辆七宝玲珑华盖车,专属名门大族中的女眷所乘坐——来者竟然不是他。

马车稳当当地停靠在门前,车夫却是兰府中的金福儿。他看到兰月出也并不理会,径自挑了帘子请车中的主子。

从车内下来一个穿着蜜合色镶金丝玫瑰纹锦衣的女子,她手执着双面绣彩蝶扑花的团扇,滚紫色云纹的广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莲臂。她才一下来,便用团扇障面,语气嫌恶道:“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地方,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自请进来传话的。”竟是杨姨娘。

兰月出没想她会来,只冷眼瞧着她,不言不语。

她话音未落,从车内又下来一人,兰月出看到那人,柳眉微微挑了一挑。

“姨娘你得这么想,你来这荒郊野岭之地,不过权当是从府里出来透透气的。”忆山讥诮地瞥了兰月出一眼,“可是人二姑娘在这儿,指不定要住到何年月,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出去了,这才是真真可怜见呢。”

杨姨娘眉眼不觉含笑,道:“你说的是,果然是个机灵通透的,也不枉我费了一番心思说服老爷,让你留在我身边伺候。”她说着,施施然走到兰月出身侧,目带蔑然道,“我今儿来,是替老爷来给你传一个话的。”

兰月出沉默垂首,没有回应。里头秦姨娘许是听到了动静,出来看到杨姨娘等人,不由怔了一怔。

杨姨娘摇着手中团扇,悠悠然道:“你也来了,正好,也省了我一句话白说两遍。”她面上泛起一抹得色,道,“老爷昨儿已经下了决定,待过两日把族长请来,要将你们母女二人的名字移出族谱,你们再不是兰府的人。这按理,此处亦属兰家家业,你们既然已与同家毫无关系,该是不能再让你们住下去的,偏生太太替你们说了话,老爷发了善心,只说现下暂且还让你们住着,来日如何安置,便待来日再说。”

兰月出心里记挂着同善曦的安危,一时也无心与她们斡旋,只淡淡道:“姨娘所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此处腌臜贱地,姨娘还是趁早回吧。”

杨姨娘对她长久以来压过自家女儿一头早有不忿,此次前来原想着要好生瞧瞧她的落魄模样,没想到她被遣送到这般荒凉之地,却还有这般孤傲的派头,心中不觉有气,冷冷道:“这儿再腌臜,也是老爷念着骨肉之情收留你之地,若不是太太镇日家地替你在老爷跟前说情,你们母女俩早就被送到官府治罪了!还能留你们到这个时候?”

兰月出压下心中不耐,道:“姨娘前来的目的不就是让月出和姨娘知道老爷的决定吗?太太对我的恩情我不劳姨娘提醒,若姨娘并没有别的要紧事,请恕月出无暇照应。”

杨姨娘气得柳眉倒竖,忆山轻轻一笑,道:“姨娘千里迢迢来这一趟,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要告知二姑娘老爷的决定……”说到此处,她故作惶恐地掩了掩嘴,道,“差点忘了,如今二姑娘再不是二姑娘了!月出姑娘,今日姨娘可是带着心意前来的,你再怎么也不该拂了她的好意,伤了姨娘的一片心呢!”

杨姨娘听忆山这么一说,猛醒似地反应了过来,心中的气恼找着了宣泄的机会,不由含了一缕快意的笑容,忙不迭吩咐金福儿道:“快把咱们带来的东西拿来!”

兰月出冷眼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不知要演的哪出,微微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