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神色沉重地看了她一眼,暗自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兰博容沉一沉气,道:“也罢,只是我恐怕行此事之人早有预谋,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最终还是查无可查。”
床榻上的何姨娘眼里含着泪,泫然欲泣,弱声道:“妾身连番遭受毒害,是妾身福薄,无以承受老爷的厚爱,方招致旁人的虎视眈眈。妾身死不足惜,只是觉着此次下毒之人,必是与前次妾身母子中毒有关,求老爷……为了德儿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务必、务必要找出真正的凶手。”
兰博容凝一凝神,道:“你且放心。”接着便命范进孝派人去细加盘查为何姨娘准备早膳的小厨房,又将伺候何姨娘用膳的几名下人带了进来,一一审问过去,待得问至一位名唤宛儿的丫环时,那宛儿神色慌慌张张的,半日也不敢抬头应答。兰博容见状一下起了疑,遂追问道:“我问你,今日姨娘所用的那一味红稻米粥,可是你亲自从小厨房里拿出,送到姨娘跟前的?”
宛儿惊得脸色煞白,连连磕头道:“老爷,奴婢知罪!奴婢为怕家人受累,所以才不敢告知姨娘膳食中有毒,求老爷恕罪!”
兰博容脸色大变,厉声道:“你早知膳食中有毒?究竟是何人下的毒?”
宛儿惊惶失措地觑了杨姨娘一眼,声音止不住发抖:“四天前,杨……杨姨娘房中的一位姑娘私下里寻了奴婢,让奴婢这几日放聪明着点,不要多管闲事,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声张,不然奴婢的家人休想安生……奴婢亲眼瞧见那位姑娘将生乌头下在姨娘的膳食里……都怪奴婢胆小,没敢告知姨娘实情……”
杨姨娘闻得此言,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指着宛儿道:“小蹄子满嘴胡说些什么?”
兰博容冷瞪了她一眼,继续问宛儿道:“究竟是杨姨娘房里的哪一位姑娘?”
宛儿道:“奴婢记得真切,便是前阵子因失心疯被太太遣至后院养病,后来到杨姨娘身边伺候的忆山姑娘。”
兰月出如是痛心疾首:“竟是她?为何她还不知悔改?”
杨姨娘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老爷,我并不知情!”
兰月出叹了一口气,道:“爹爹,忆山自罹患癔症后,虽然性情大变,但恐怕也不至于自作主张要毒害何姨娘。依月出愚见,若想知道杨姨娘与此事有无关系,不如到杨姨娘的珍秀苑中细加搜查一番。清者自清,想来姨娘也会乐意于此。”
杨姨娘眉目含怨,道:“老爷,此事别有蹊跷,求老爷切莫听信她们一家之言!”
兰博容想了想,当即命人至杨姨娘的院子里去搜查。杨姨娘脸色一片灰白,两眼死命地盯着兰月出看。兰月出淡淡然的,只假作不知。
过不多时,前去搜查的人鱼贯进来,为首的主事媳妇陈妈妈将手中一包物事呈到兰博容跟前,道:“老爷,奴才们在杨姨娘的螺甸小柜子里找到了这一包东西,奴才们愚钝,不晓得分辨,只瞧这东西的模样怪像是生乌头的。还请老爷过目。”
兰博容接过细瞧了,面上的阴翳渐深,他将那包物事递予一旁的李大夫,沉声道:“大夫且瞧瞧,这可是生乌头?”
李大夫不敢怠慢,取来细加鉴别了一番,方郑重道:“回老爷的话,此包中物事,确系生乌头无疑。”
何姨娘闻声,顿时泪如泉下,手指发颤地指向脸色大变的杨姨娘道:“杨妹妹,我还道咱们一向姐妹情深,我以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妹妹而庆幸,为何如今你竟要这般害我?”
杨姨娘张皇地退后两步,喃喃道:“不可能,这脏东西怎么会在我这儿?”她猛醒似地想到了什么,忙扬声道,“是忆山,一定是忆山那贱婢死心不息,一切都都是她所为!”
兰博容脸色阴沉地盯着杨姨娘,一言未发。白夫人转脸对陈妈妈道:“把忆山带进来问话。”
忆山随在陈妈妈身后走进来,面上只是沉静如初,心内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地起伏不定,她一进门便直勾勾地看着白夫人,这位心疼了自己十数年,到头来原来竟是自己生母之人,如今却与自己相隔如有千里,再难有相认的一日,越是深想下去,心头越是揪紧得厉害,一下接一下的绞痛不止,直教人有如肝肠寸断。
她进门尚未及行礼,杨姨娘便冲上来朝着她脸面左右开弓掴了两掌,咬牙切齿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如何又背着我行这阴损之事?”
忆山这一下被打得眼花缭乱,却不惊不乱,只是捂着脸静立在原地,沉沉道:“姨娘所指为何?恕忆山并不知所以然。”
杨姨娘怒目相向:“你为何要向何姨娘下毒?还把这些脏东西往我屋子里搁?你存的什么心?”
忆山淡淡道:“我是姨娘手底下的奴才,所行所为之事,均出自姨娘之意,要问为何,只能问姨娘自己。”
杨姨娘气急败坏的,正想再说什么,白夫人便道:“放肆!老爷还没有发话,岂容你们在此胡闹争吵?”她顿了一顿,又道,“才刚听闻杨妹妹说什么忆山死心不息,还说忆山又背着你行这阴损之事,这话听下来,倒像是意指你们并非首次行这毒害之事了,可是如此?”
杨姨娘本非心思慎密之人,哪里料到自己一时情急之下所言有失,顿时更慌了神,道:“不,太太,并非如此……妾身说的是……妾身说的是一切都是这贱婢所为,从一开始便是她的主意!”
忆山冷眼瞥向她:“姨娘请慎重言辞。”
兰博容开口道:“从一开始?从何时开始?”
杨姨娘惊得面白如纸,“从……是从……”
兰月出好整以暇地来到她跟前,道:“姨娘既然不晓得从何说起,不如让月出代劳吧?你与忆山二人联手毒害何姨娘,并非只有这一次,还有上一回,你们和秦姨娘三人合计,意欲将何姨娘母子置诸死地,嫁祸于我。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阴损事,是从那一次开始的,对不对?”
杨姨娘早乱了阵脚,心底发虚得厉害,半点也不敢直视兰月出,只摇头道:“不,不,那一次下毒手的人分明是你,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兰月出冷笑道:“姨娘上回说过,曾亲耳听到月出对秦姨娘说出要取四弟性命的话,那夜我根本没有踏出过书房一步,当日姨娘布下天罗地网,月出毫无防备方会堕入田圈套,如今也是时候让爹爹知道真相了。”她转向兰博容,“爹爹,这段时日成业为我细加打探了当日的情形,已经问清了内里的因由,还请爹爹命人把碧蕊他们带来,自会真相大白。”
兰博容颔首应允。
待得碧蕊、郑妈妈二人到来时,杨姨娘的不安更甚,只拿眼睛焦灼地瞪着忆山,似是问计于她,忆山却安之若素,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碧蕊和郑妈妈一下跪倒在兰月出跟前,道:“二姑娘,奴婢们当日没能及时为姑娘洗脱嫌疑,是奴婢们的不是!”
兰月出扶起她们道:“都起来说话吧,过去是如何不必再提,今日只管对老爷说出实情便可。”
碧蕊道:“那日二姑娘在书房里理账,一整日都未曾离开过,至夜方觉累了,便命奴婢们候在外头去,姑娘自在屋里歇息。奴婢们其实并不敢走远,都在门外候着呢,姑娘确是一直在书房里,半步也不曾离开过。”
郑妈妈亦道:“碧蕊所言千真万确,二姑娘歇息辰光也不长,不久便醒来了,还让奴才们备下茶点,是断断不可能再到秦姨娘的院子去的。”
兰月出冷笑道:“既然如此,杨姨娘竟能在那一日听到我对秦姨娘说话,当真是匪夷所思。”
兰博容揉一揉脑仁,目带审视地看向杨姨娘,道:“你来给我说实话,你究竟在这当中花费了多少心思?”
杨姨娘额上渗出了涔涔冷汗,静默片刻,方惶然道:“老爷,妾身也是受小人蒙蔽,妾身当日并非亲耳听到二姑娘之言,所有的一切,皆由旁人告知,妾身乍然听得这些大逆不道之语,心里忧心着何姐姐的安危,也顾不上去细究真伪,只想着要让老爷知悉真相,所以才会落入小人的算计!”
兰月出“哦?”了一声,道:“然则姨娘口中的小人,指的是何人?”
杨姨娘猛地伸手指向忆山,忿忿道:“是这个贱婢!是她到我和何姐姐跟前来,说她心里怨恨着二姑娘,想要报复二姑娘,所以处心积虑设下陷阱,又到我跟前来胡说浑话!是她,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