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山似是并不在意,眼睛只是一瞬不移地注视白夫人,口中缓缓道:“倘若姨娘真的是从我这儿得知一切,那么姨娘该是在德四爷出事前便该知道二姑娘想要下毒手,姨娘既然心系何姨娘母子,为何不及早将险情告知,而是等到东窗事发,才在众人面前道出真相?姨娘存的什么心,打的什么主意,该是不能瞒过老爷和太太的。”
杨姨娘脸色惨白,恨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贱婢砌词狡辩,你存心要蒙骗我,是你存心要害我!”
忆山安之若素,“姨娘总是口口声声说旁人蒙骗你,旁人要害你,既然我恨的人是二姑娘,我又何故要害姨娘?难道前次姨娘的所作所为,嫁祸于二姑娘,不是做得干净利落吗?奴婢只是姨娘的奴婢,若说奴婢跟此事全无干系,老爷太太必是不能相信,若说奴婢才是主谋,那么也太抬举奴婢了,不是吗?”
杨姨娘气极攻心,扑到忆山跟前又想打,白夫人便喝令陈妈妈他们把杨姨娘给拉了开来,冷冷道:“杨氏你少在老爷跟前耍泼,何妹妹母子一事,当初是你一力指控月出,如今方知是你恶意诬指,还有月真和月书两个丫头所说的,料想也是你的示下吧?你竟存了心要将月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狠心如此,当真是罪无可恕!”
秦姨娘这时幽幽道:“太太,杨姨娘当日所说的虽是捏造之语,但并不能就此认定月出与何姨娘母子一事无关。太太不要忘了,当日除了杨姨娘母子的指控,还有一封月出亲书的信函,足以证明她是下毒的主谋。”
白夫人才想说什么,却见秦氏眼中有隐隐的迫切之意,不由明白了过来,心下不由一阵揪疼,只犹豫着沉默了下来。
兰月出看白夫人如此,目中不觉一凉,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忆山,道:“姨娘说的好,确是有这么一封信函能证明月出与此事有关,那信上的字迹与月出的一模一样,言辞语气也与月出如出一辙,熟悉月出的人,都知道这是出自月出之手,无从抵赖。可是姨娘,你究竟是从何处得到此信呢?”
忆山目中的神绪如风吹灯苗般闪动了一下,只微微垂下了眼帘。
秦姨娘毫不松口:“当然是你自手交给我的!”
兰月出再问白夫人道:“母亲,你当日并不相信这封书函是出自月出之手,如今呢?如今你可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月出?”
白夫人神色沉重地注视着她,嗫嚅了一下,终是别过了脸,对兰博容道:“一切听任老爷决断。”
兰博容沉冷着一张脸,道:“杨氏包藏祸心,此次瑞莲中乌头毒一事你终是难逃罪责!前次德儿之事……你竟狠心至此,更是绝不能轻饶!”他咬一咬牙,狠下心肠道,“来人,带杨氏下去受家法!家法完了,再与秦氏一道送回城郊庄园里去,终生不得再回兰府里来!”
杨姨娘整个儿呆住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竟是惊惧攻心昏死了过去。
兰博容淡淡瞧向忆山,道:“把她也带下去,杖责三十后,赶出府去!”
忆山闻言,一下抬起了头来,直勾勾地瞪着兰博容和白夫人,道:“你们不能把我赶走!”
兰博容厌恶地挥一挥手,道:“来人,把她们二人带走!”
忆山用力甩开下人们的手,一下扑到兰博容跟前,拽住他的袍角道:“你不能把我赶走!我才是……我才是你们的女儿月出!我才是月出!我才是你们的女儿!”
白夫人皱眉摇了摇头,道:“疯病又犯了,赶紧把她拉开!”
忆山死死抓住兰博容的衣摆不放,一迭声道:“我没有疯!那封信是我写的!上面是月出的字迹,你们都认得,那是月出的字迹!我是月出,信是我写的!”
兰博容和白夫人均为之一愕,片刻,兰博容命范进孝道:“把那封信取来。”
范进孝取来了信函,兰博容展开再次细看起来,神色渐次变得凝重。
忆山忙不迭道:“爹,这一手国诠小楷,是您手把手地教我,是您告诉我其书精熟匀净而近媚……”
兰月出道:“信是你写的,也是你交给秦姨娘的?”
忆山看也不看她,只对着兰博容和白夫人道:“我早已跟母亲说过,我才是月出,可母亲不相信,全是因为女儿心中难过,才会一时愤而写下此信,坐实她的罪名!当日她明知此信非她所书,也不敢声张,正是因为她心知此乃月出真迹,她若是否认,等同于承认她不是月出!爹,求您明鉴!”
兰月出冷笑道:“好个居心叵测的奴才,我尚未怪罪你模仿我的字迹陷害于我,倒来老爷太太跟前编派这些荒谬之言?当日我并非没有否认此书信出自我手,而是杨氏和秦氏的指证言之凿凿,老爷为四弟讨回公道心切,我才没有否认的余地!如今正好,你既承认了此信是你冒我之名撰写,倒是彻彻底底地还了月出一个清白呢!”
忆山脸色一沉,抬头看着兰博容:“爹,我说的每句属实,要想分辨真伪,您大可让我和她各写一字,以辨别我与她的身份!”
兰博容抿紧了唇角,把那信揉在掌心中,眼光中有犀利的恨意迸发而出,他一手把信朝忆山脸面上掷去,厉声道:“大胆****!竟敢用此等鬼蜮伎俩来陷害我的儿女!我兰府再容不了你!范进孝,把她拉下去受刑,刑毕后立即撵出府去!”
范进孝得了令不由分说便率人上前抓住忆山,把她往外拖去。忆山兀自挣扎着叫嚷:“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我才是月出!我才是月出……”
待得她被带远了,方才听不到那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兰月出吁了一口气,含了一抹泪意对兰博容道:“爹爹信任女儿,是女儿之福。”
兰博容轻轻叹息,愧疚地看着她道:“前次爹爹没查清情由便认定你有罪,是爹太过草率,这一次断断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了。”
兰月出想了想,道:“爹爹心系女儿,女儿也不想让爹爹陷于两难的境地。有关女儿和大哥的出身一事……”她看了看白夫人,又看了看秦姨娘,方续道,“女儿此次能讨回公道,重返爹爹和母亲身边尽孝,已是心满意足。至于嫡女的身份……月出这些年尽得母亲疼爱,已与嫡女无异,月出想着,爹爹便不必再为此大费周章了,一切仍旧按着旧日的来便可。”
白夫人和秦姨娘始料未及地看着她,一时都怔住了。
兰博容亦是不可置信,道:“一切仍按旧日的来?”
“爹爹不必更改族谱,不必想方设法去向族中长辈交待,亦不必告知成和今日发生之事,一切仍是原样不变。大哥仍旧是兰家的长子嫡孙,月出仍旧是兰家的次女二姑娘。”兰月出莞尔一笑,道,“所以过去的事,爹爹也不必再深究孰对孰错了。”
兰博容惊讶不已,细细思量了一番,道:“可是如此一来,只是委屈你了……”
兰月出唇边的笑意带上了一丝感怀:“女儿本无意要争什么嫡出的身份,女儿只想让爹娘知道,女儿从来没有改变过,只要亲人安好,只要有爹娘的这份信任,女儿于愿足矣。”
白夫人忍不住垂下眼泪,来到她跟前,一手抚上她的脸庞,泣道:“我的好女儿,娘这一错……错了足足十八年……”
兰月出含泪摇头,握住白夫人的手道:“娘,终究是已经过去了,您若能明白女儿的一片心,便足够。”
秦姨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走到兰月出跟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道:“老身在此多谢二姑娘大恩!”她深吸了口气,又道,“何姨娘母子一事,确是忆山把信交给老奴,老身糊涂猪油蒙了心,方会与她们合谋陷害于你。那一次我欠你,昨夜放火一事,我再欠你一次,如今算上成和一事,我共欠你三次。可是我罪无可恕,兰家已经留我不得,我已经没有报答你的机会。” 兰月出看向她,道:“既然你欠我这么多,那么便好好保重性命,留着日后我有用得着你之处,必须能寻得着你。” 秦姨娘敛一敛泪意,深深下拜,道:“老身记住了。
” 兰博容一时唏嘘不已,一边命人为兰月出重整琉云苑,一边命人将将秦氏和杨氏送走。大局已定,兰月出待众人都散去后,转身对床榻上的何姨娘欠身道:“此番有劳姨娘了。” 何姨娘轻笑了一下,道:“本来以为此次最大的得益者是你,没想到你却轻易放弃了到手的嫡出身份。” 兰月出微笑道:“在老爷太太心里,我的地位已是无可取代,名义上的出身,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她想起了一个人,心底暗暗地荡漾起一抹柔情,笑意更显婉转,“如今真相大白,我可以离开庄园重回兰府,已是最大的得益。” 城郊庄园里,还有一个等待她的人,那是她最放不下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