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会,比赛报名准备工作,培训班月末考核,一切都很顺利。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惹尘跟家长互道新年好。街上已经有很多商户提前粘贴了春联,还有许多打上广告宣传标语的大红灯笼。拥挤的人流和爆竹的特殊气味,这景象提示着一年的结束。至于下一年的开始,那只是一个递进关系,与她无关。她想的是完结。
她怔怔地看远处一个孩子在跟父母耍脾气,似乎是要买什么东西而大人没有满足他吧。听见身后好像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
惹尘,我来接你,过年了。那人说。
不用了,我在这儿很好。她故意把头扭向一边才说话。
惹尘,这些天情绪也该安静下来了。那人说。
一直都安静,我没有什么事需要激动,我只是想自由一些。
我能不了解你吗,惹尘,你一定是怨恨我隐瞒了你妈妈的病情,也没及时通知你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可这一切都不得已啊,那是我也不能控制的局面。当然我也想了,我还是有很大的过失。我觉得给你一些时间你能想明白的,你是个乖巧的孩子。
不,别说我乖巧……她冲他嚷。
他见她又开始激动,便不再说这些,他叹了口气,他说先回家吧。
她用力地摇头。她不走,她不想回去。
可当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她还是忍不住流泪,她多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再坚持一下,那样她就能战胜矛盾,哪怕是暂时的。
她不管路人异样的眼光,她顺着墙壁缓缓地跌坐到地上,那些融化着雪水的污浊的地面。
小屁股不怕冷了啊,呵呵,别怄气了,走了,爸背你回去?
她顺着那声音抬头。他就在她身边。
他蹲下来,要拉她起来。她怯怯地伸出手。
他问她馆里还有需要收拾的吗?她说不用了,一会儿跟馆长通个电话就行。嗯,也好。他说。
北城是老城,所以春节前后会有热闹的民俗表演活动,这会儿大街上正有一支高跷队伍经过。一些小孩子追随着,唧唧喳喳地笑闹。还有一些闲散的成年人,也饶有兴趣地观看。
他指给她,他说快看,那是西厢记人物,那是八仙过海,最后边那个擦着胭脂的是何仙姑。
她顺着望过去,那个扮演何仙姑的女人摇摇摆摆地夸张地晃动手中的莲花。她疑惑了,那朵莲花怎么成了手中把玩之物?神话故事也能荒诞至此?但除了她,满大街没有一个人注意这些。
她对莲花向来是注目的。比如她第一次照相,就是在生态公园的藕池旁,还有她第一次获奖的征文,也是写的那些莲花。她甚至能一口气看完那个希腊作家希罗多托斯的作品,也只是因为他笔下的那句话,“河中生长的一些像玫瑰的百合。”而这便是那异域男子的眼睛里的莲。
如此微妙,很多感觉都是。
她跟在桑农的后面,没有乘车,他们步行穿越繁华的大街,穿越拥挤的闹世,穿越僻静处的几条小路。
其实走回去的过程,会把那些期待与棱角都踏至软和。
当又见听见熟悉的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她使劲咬了咬嘴唇。
不是么,家,就这样又回到眼前了。
黑色的皮革旧沙发上,有桑农提前给她放好的很多零食。还有那只叫丢丢的小猫,它噌地跳到她腿上,朝她依偎。她说过不太喜欢猫,她躲开它,它却照样不知趣地扒她的裤角。
她说,把它扔出去吧。
为什么啊?它不算淘气,桑农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说话。
她没吭声,她忽然想起来,丢丢是个约定,不能丢弃。
吃饭时,桑农问她,最近韩醒岩有什么消息?
她摇摇头,她说,我们没有联系,我也不清楚。
哦,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吧,过年了,那孩子一个人在国外够孤单的。他说。
不行,她尖声喊了一句。
见桑农满脸疑惑,她马上又扯了一个谎话,她说其实他给我写信了,他说最近他潜心画画,不愿意被人打扰。
噢,那样啊,好吧,等下次你们再联系,跟他说没事就来个电话,说桑农想他了。
嗯,她小声应着。
桑农夹了一块排骨放她碗里,她用筷子挡住,最近看到油腻的食物她就恶心,她甚至想也许该吃斋念佛了吧。
也就是在刚才那一个推让饭菜的瞬间,她才注意饭桌上摆放着三副碗筷,于是对桑农的怨恨也跟着消减了很多。她隐约一直在等着这些借口来给桑农开脱,她心里想,他还是念着她,他其实对生前的她很好。
她喊,爸。
嗯,什么事?
哦,没事。
他笑笑。她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