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格调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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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隐士与“饮者”(3)

魏晋是一个“学者以老庄为宗力黜六经”的时代,是一个“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的时代,是一个“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物是那么地与儒学正统格格不入,恢弘缥缈、颓然傲世者被尊为名士,而继承孔子衣钵者则被视为虚伪。

庄子把那些不合于世俗而合于自然的人称为“畸人”,并称“天之小人,世之君子;天之君子,世之小人”(《大宗师》),把世俗与自然的道德标准完全颠倒。

阮籍则在《大人先生传》里将世俗的“君子”贬到虱子的地位,说他们“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裤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

嵇康就骂得更为直白,他极端厌恶世间所谓“君子”的一切,他视学堂为太平间,视诵读为鬼话,视六经为垃圾,视仁义为腐臭。看一眼经书眼睛就会害病,学一下礼仪就会得驼背,穿上礼服就会筋骨扭转,谈起礼典就会牙齿烂掉——这是很恐怖的,仿佛六经的毒害比之鹤顶红更为猛烈,比之鸦片更为残忍——于是“兼而弃之,与万物为更始”。

思想选择的最终结果,使玄学替代了经学。而在生活态度上,士人们不再恪守儒家的礼制名教,世风的变化最终反映在生活情趣与生活态度上。正统思想失去约束力,人们的生活追求也更加丰富,更重性情,更具个性。士人们开始重新认识人生的价值,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受到光阴易逝、日月如梭、人生坎坷、生命短促。即使像曹操这样的一代英雄,对人生也充满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之类,写来竟是如此地慷慨悲凉。

玄学发展到最后,但凡士族之人,皆以清谈、服食、放纵、任情为生活的主要内容,每天香茗数盏、美酒盈樽、口谈玄奥、言如珠玑、轻裘缓带、宽衣着体、手执麈尾、不鞋而屐,看起来很飘逸的样子,这已成为名士的必备行头和特征。而清谈的主要内容包括评人物臧否、论名教自然、谈本末有无、味体用之辨等等。这种生活很类似近代的小资,却远比小资可爱。小资缺了点儿思想,多了点儿造作,而魏晋的人物却多了几分率真,多了几分空灵。

竹林七贤的风姿情调多表现于其饮酒的品味和格调上。中国自古即是一个爱好饮酒的古国。儒家“酒以成礼”与道家的“饮酒则欢乐”或以酒抒情形成了名教与自然的对峙态度。汉代礼法森严,文士多感钳制,即借酒摆脱礼制的束缚。

汉魏之际,许多名士基于不同的角色而对酒的社会规范持不同立场。七贤善饮,亦表现出不同的酒量、酒德与酒品。

阮籍的饮酒是全身避祸,是酒遁,有时借酒公然向名教权威挑战,亦借酒抒发率真性情。

嵇康喜饮,而从道家清心寡欲立场上更反对酒色,但也认识到了饮酒怡养身心、营造生活情趣的正面价值。

相较而言,刘伶的饮酒是痛饮豪饮,他是在借酒所催发出来的原始生命力,使其心灵超脱。

如果说阮籍放达的饮酒是有所为而作“达”故得“至慎”美名,阮咸的耽酒虚浮、与猪共饮则是无所为而作“达”态,则是一种沉沦。七贤中向秀饮酒态度最为平淡。他对饮酒兼容了儒道的名教与自然,但求中和之理以两全。山涛借酒交友,借酒怡情遣性,他酒量大而有节制,颇像他的为人处世。王戎饮酒有时狂如阮籍,有时又掌握节度似山涛。

综之,面对政局的多变和人生的无常,通过饮酒,来提升心境以消解是非、荣辱、生死、苦乐的偏执,企求臻于与道冥合、逍遥自适的超世俗之至境,这是七贤及多数士人饮酒心态的普遍写照。

斗酒诗仙的浪漫与传奇

中国可以算是酒的大国,传说大禹时代就有酒了,商朝人特别爱喝酒。周王经常赐给有功臣子美酒,当时酒已经有了好几种。中国古代也是诗之大国,诗酒本来就有亲缘关系,大凡诗人都爱喝上几杯,喝得高兴,妙句滚滚而出。正是: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圣贤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这是酒仙李白的《酒中之趣》。李白(公元701年—公元762年)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就被人称为“酒星魂”、“酒圣”、“酒仙”。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写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历来被认为是传神之笔。大概没有别的哪个文人与酒的关系之密切和嗜酒的名气之大,能和李白相提并论的。只要翻翻李白的诗集,就不难发现他的生活中,几乎无处不有酒。正如郭沫若说的:“李白真可以说是生于酒而死于酒。”关于他的死,还有种种不同的传说,大概都与饮酒有关。其中最富于浪漫主义情调的是说他醉后到采石矾的江中捉月亮落水而死,所谓“李白揽月”。

关于李白醉酒的故事,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得到相当充分的反映。如昆剧中有《太白醉写》,京剧、川剧、秦腔等十几个剧种都有类似的剧目。又如李白佯醉痛骂杨贵妃的义儿安禄山的故事,在京剧中叫《金马门》,也叫《骂安》;川、湘、汉、滇、桂剧及同州梆子、河北梆子都有此剧目。在我国著名画家的作品中,也有“李白脱靴图”、“李白捉月图”、“太白醉酒图”等等。陶塑、瓷塑、泥塑、木雕、牙雕中这样的题材也相当多。至于后人在诗文中歌颂李白醉酒傲世、藐视权贵的作品,就更多得举不胜举了。旧时在一些酒店的牌匾上写着“太白世家”、“太白遗风”等,无疑也含有对李白的崇敬之意。

当然,人们尊崇李白,热爱李白,绝不是因为他好喝酒,而是取他傲视权贵的反抗精神,和爱慕他的诗才。历史上因醉酒而死的人,并没有人去尊崇。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第一次从蜀地来到京师长安,住到一家店铺里,秘书监贺知章久闻李白的诗名,得知他来到京师,便立即前往拜访。刚一见面,贺知章就称赞李白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并索求李白的诗文来拜读。李白见其态度恳切,当即就取出《蜀道难》一诗送给他。贺知章读完,赞声不绝,认为李白是从天上谪到人间的仙人,就称之为“谪仙”,深有相见恨晚之感。随之又解下腰间所佩的金龟,换酒来和李白喝,直到大醉方停杯。此后,贺知章每日约见李白,又到处颂扬他,李白从此名声大震。

然而名声并不能换来仕途上的飞黄腾达。唐玄宗召李白进宫当翰林学士,当时的翰林还只是文学侍从,并不参与国家重要政治。李白为杨贵妃写了几首诗歌。不久,因为他狂放的脾气得罪了高力士,高力士在皇帝面前说李白的坏话,李白被逐出宫廷。从此,李白基本上是个散人,在江湖上游荡,饮酒写诗。这样子的喝酒,在内心中并不好受,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时光流逝,如江河入海一去无回;人生苦短,看朝暮间青丝白雪;生命的渺小似乎是个无法挽救的悲剧,能够解忧的唯有金樽美酒。这便是李白式的悲哀: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表面是在感叹人生易老,其实则在感叹怀才不遇。理想的破灭是黑暗的社会造成的,诗人无力改变,于是把冲天的激愤之情化做豪放的行乐之举,发泄不满,排遣忧愁,反抗现实。

不那么狂放的有《山中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再一杯。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两个好友的小酌,写得坦直而有韵味。

李白的酒诗表现出他的洒脱豪放的个性。他的无羁无绊的处世态度,无疑与酒趣对他的抚慰解顾有关。《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云:

欢言所得憩,美酒聊共挥。

长歌呤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这首诗表现得是多么的恬远而淡泊,酩酊大醉之中忘掉世间的一切。在陶然的酒意中,诗人昏昏然,是否回到他来的那个仙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