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很快地像一个火球从山头落了下去,前路模糊,晚雾弥漫中,一片迷茫。
山路陡峭,三爷高一脚低一脚地急行。骑在他肩头的小儿子,一路沉默无语,三爷时而跟他搭话也不理不睬,以为他睡着了,便返过头来去看他。
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大爷吓得跳了起来,脖子都软得转不回来。只见背后悬着一个燃烧着的人头,小儿的下半身已没了去处,那人头像是被一条线吊着,前后左右地轻微摇摆,如是贴着他的后背跳舞。那火红的人头,一会儿像昨晚临近灰烬前的猪头,一会儿又像大儿子的头,一会儿又像二儿子的头,快速地变幻着。
大爷恐怖极了,心脏跳到了喉咙,呼吸急速加快,口里像是在呻吟;不愧是老江湖,胆子理智了得,在这种时刻,还能急忙用手去揉了揉眼睛,看自己是不是一时老眼昏花,产生了幻觉。
再去看后背时,悬着的头五官开始慢慢变形,达到一种惊人的扭曲程度,张开的血盆大口,露着的阴森森獠牙作势就要向大爷脑袋咬下来。大爷彻底惊呆了,旋即一步跳开,躲过了这一口。
趁着悬头还未逼近的空当,大爷抽出桃子剑来,向那东西砍去,可是剑到半空却停住砍不下去了,因为他眼前悬着的是大儿子的头,他哀求的眼神,双眼祈求地看着大爷,像是在说爸爸你别杀我,饶了我吧,好不见怜。
大爷心软了下来,把剑慢慢收起;可是,突然,那火脸变得无限愤怒,猛地朝大爷撞了上来,他眼前顿时一阵金星乱冒,那东西瞬间化成了灰烬,消失不见了。
大爷搞不清楚刚才所出现的情景是不是幻觉,惊魂未定,转过身来,却看到小儿子蜷缩在黑暗的小路上哭泣,慌乱地张着头要找妈妈。
大爷蹲下身来,安慰小儿不要哭,马上去找妈妈,可是小儿根本不听他的话,不断伸手推他,大爷顾不得他是否愿意,担心大婶的安危,便强把小孩扛上了肩头,向坟山奔来。
刚才的经历,算是给大爷打了个预防针,有了必要的心理准备。要去的这个地方,绝对不干净;地底下,不知有多少冤魂乱鬼在蠢蠢欲动,想找个替死鬼。
他跟师傅在一起时,也不知在这种地方过了多少回夜,但毕竟有师傅在身边,他道术高强,一般的东西根本动他不得,有他罩着自己,倒也从未发生过危险。
可是,现在师傅不在身边,只自己孤身一人,道术又浅,可就有点虚了。在阴界,从来就是弱肉强食,不是被鬼吃,就是将鬼打死,拼的完全是实力。可是,自己实力实在有限,要不是有威力无穷的桃子剑在,他是根本不敢来惹这个地方的。
大爷已走进坟山,凝神屏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可是夜太黑了,可见距离不到一米,耳朵听到的,是空气分子蠕动的声音。这地方实在阴森可怖,荒凉压抑得人肌肉打抖,此刻,一直在背上吵嚷的小孩,也全然安静了下来。
大爷来到两儿的新坟前,张目去寻大婶,可是空空如也,不见踪影;他扯开嗓子喊她的名字,四五声过后,仍然不见回音,只有幽灵一般的声音在阴风习习的坟山间回荡。
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个人影飘过,立即转过身来,却什么也没有;瞬即,背后又有个影子晃过,又转过身来,仍然不见明物;就这样跟着那个是否存在的影子转了几十回,脖子都发酸了,依旧空无一物。
可是,感觉告诉他,一定是有个影子在他周围存在,只是速度太快,它太会兜圈子,他跟不上它。大爷立时警觉起来,迈开马步,执剑在手,作全面警戒状态。
只是有个人在肩头,万一打斗起来,操作不灵便;但把小孩扔在一个地方,他不放心,毕竟不离开他身体还是安全得多;于是,转头去让小孩箍紧他一点,可是,这一看不打紧,立时一看,吓得桃子剑都掉在了地上。
背后哪里是儿子,只见一双肥大无比的巨手,撕扯着自己的嘴巴,嘴角处像自来水一样淌着鲜血;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颗头竟然是大婶。
以人的本能,一般人肯定是吓得双腿无力,拼命地拔腿就跑;可是,大爷毕竟不是一般人,还未等剑落地,伸手一把接住,倒转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颗人头刺去。
大爷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怎么可能,自己竟然刺的是黑黑的一团空气,哪里有什么吓人的人头。
正呆傻着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看到无数的黑影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他飘了过来;这时,他又被一个哭泣的声音惊扰,顺着那声音看去,却是小儿子,正蜷缩在两个儿子的坟堆间。跑过去一看,只见他吓得两眼圆瞪,嘴唇青紫。大爷提起剑把,果断地把他砸晕过去。
大爷摇了摇头,情势所迫,实属无奈,这样下去,凭小孩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吓破胆不可。
这下没了牵挂,大爷精神倍增,心想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爷我这么多年来,求师学艺,历尽艰辛,也是我展示才艺的时候了。蹿出坟堆,来到开阔处,将剑举于身前,口念术语,瞄准一个黑影的方向,准确及时地刺了过去。
只听噶的一声,黑影瞬间灰飞烟灭,一招得手,大爷立时信心倍增,想着师傅平日的威风来,也学着他的模样,施展剑法,连杀了好几只黑影。
这黑影,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就大概有一个人形,轮廓大致清晰,但整体却模糊得很,又呈黑色,与夜色融合在一起,实在无法辨认。见伙伴被杀,倒也不惧怕,反而凶横起来,也不怕死,采取飞蛾扑火的打发,一个挂掉,立即又补上。
大爷看着源源不断的黑影袭来,竟没一丝惧意;心里暗叫不好,只怕它们具有思维,懂兵法,这不就是车轮战吗?要真是这样,可就遭了,不出两个小时,他非被这些个黑影给活活累死不可。
就这么一晃神,左手臂膀上被咬了一口,好不疼痛,接着奇痒无比,大爷心痒难耐,哇哇大叫;再也不管防御,只是强悍地进攻,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把平生所学,一套套地施展出来。
先前咬他的那只黑影,终于被一剑斩成两半,没来得及噶地一声,便立时化成了粉末,散落在地。
大爷抱得此仇,心里也好受了些;要不然死了,也不划算。但手臂处痒的实在太厉害了,简直深入骨髓,不是人能遭受得起的活罪,像是有无数的鸡毛在心头上扫来扫去的,无比奇痒。大爷就要忍不住了,真想一刀把整只手就此砍去;可是,灵光一闪,今天议会时,那小伙说道,邪恶的东西怕人的尿尿;似乎师傅曾经也说过,只是他老人家强调,真正的道人,是不需要这些个低级的手段的,因为道术比它们实用的多。
大爷自知本事没学到家,性命攸关,倒也管不了手段的高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解开裤子就放尿。
奇了怪了,那些黑影,闻到扑散开来的尿味,立时停止了动静;愣了一会儿,发觉不对劲,掉头一窝蜂地就逃走,嘎嘎嘎声音连成一片,眨眼之间,全然没了踪影。
大爷见黑影全都逃窜而去,手臂上的伤口也出奇地不痛痒了,正要打算停下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穿裤子,身后就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转过身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二儿子的坟顶破裂开来,石头四处滚落;慢慢地,一个被长发遮蔽的人脸冒了出来,那个头甩了甩,试图抛去头上的泥土;接着,整个头抬了起来,长发向两边散开,一张扭曲的血脸渐渐地露了出来,大爷看得清楚,她竟然是大婶。
大婶显得很痛苦,挣扎着从坟里面爬出来,双手伸向前来,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叫大爷救她。大爷不忍心看着她受痛苦,便要过去,但突然背后有个东西在拍自己肩膀,大爷转过身来,一张大婶的鬼脸,立时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那张鬼脸蹲了下来,头发四散开来,把整张脸遮去了大半;缓缓伸出手来,抚摸大爷;大爷吓得后退开去。
但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孩子他爹,是我,是我。”
大爷醒过神来,仔细去看,却是活生生的大婶。
大爷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婶,惊魂未定,想问什么话也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大婶见他着实吓得不轻,便温柔地安慰道:“孩子他爹,你没事吧;难得你来找我,我说了多陪孩子们一会儿,这便就要回家了;来,我们现在回家吧。”
大爷畏缩地点了点头,连忙把裤子穿好;又想起小儿子还在坟堆里,这便动身要去找;大婶却对他说:“走吧,孩子在这儿呢。”
大爷往下一看,小儿子竟然拉着妈妈的手,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据说,鬼怪恶神等不干净的东西,最是爱挑战像大爷这种半壶不通的道士;遭此一劫,他也无话可说,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回到家来,脚才踏上院坝坎,便看到一个人急呼呼地跑过来,拉着三爷就要走,恐惧惊慌地说道:“快走吧,可怕的火虫又来了,已经有好几个村民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