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二爷问及自己,我突然回过神来,缓缓地把手从二婶那里抽出来。我并没有看三爷,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显得有些涣散。
这个时候,外面就起风了,拍打着玻璃窗子,从缝隙处裹挟进来,呼啦啦地作响,直把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刮得摇摇晃晃的,灯光也就摇曳起来,倒影在苍白的墙上,极其的诡异。
我是带着悲伤恐惧极其复杂的心情说出先前所发生的一切的,从三爷无缘无故地在台阶上摔倒,再到老黄牛前来报信。
听到这里,二爷就是一愣,可是从来没听过牛会报信的,这牛看来还果真有些灵性,平日里三爷也算没有白疼爱它。其实更能说明老牛有灵性的,还在下面这段呢。
我说,当我知道了老牛的意思后,心里是又惊又痛又恨又焦急,真是五味杂陈,各种复杂的感情都冲撞了上来,三爷果真是出事了。此时此刻,形势紧急,不容我多想,只好急冲冲跟在牛屁股后面,去营救老头子。
天黑得像是在墨水里洗过澡一样,路边的草丛中,不断传来各种虫鸣鸟叫,风一直呼啸个不停。坎坷的山路上尽是横乱的小石子,牛蹄子踩在上面“珂珂”作响,我磕磕绊绊的时有摔倒,即使手里打着电筒,可是人在极度惊慌下,是连路也不大走得稳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其实,有走过夜路经历的人都知道,你实际上走的一定比你心中所想的要多,突然,老牛就在一处山坡的小路边停了下来,我当时一个刹车没住,一下子就重重地撞在了牛屁股上。
我当时心里就想,它在这里停下来,一定是想暗示什么。于是,我就把电筒的光扩大了一圈,去前后左右地照看,一圈两圈下来,却什么也没发现,连个鬼影也没有。想着老头子的安危,我当时心里急躁得不行,口干舌燥,连哭的泪水也挤不出半颗来。
老黄也不安起来,又向先前一样,蹄子在路上使劲地刨着,头朝着路边下的山沟里,拼命地嘶叫,那哀嚎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悲凉之极,足以催人泪下。
我立刻就会意了,甩开膀子,一个蹲身,就顺着斜坡滑了下去,这时也顾不得那股冲力有多大,要是身体把持不稳,人仰马翻的下去,人多半就挂掉了。
电光扫在一处水塘上,我突然“妈呀”惊叫了一声,整个水塘,显现血红色,看去蓝幽幽的,映衬着四周的水草,更是十分诡异。我使劲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即使碰到头鬼,也要拼一把,因为老头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于是我站定后,凝神继续向四处找寻着。
最后我是在一处长得十分茂盛的水草处找到三爷的,当时他一动也不动,我立马就预感不好,一下子就扑了过去,蹲下身来,看到三爷后脑勺和膝盖处都有很大的血口子,鲜血汩汩地直淌着,难怪整条水沟都成了血红色。
看着三爷半张脸都睡在水塘里,手上有绿色的划破痕迹,我那把老泪就包不住了。用手轻轻地推搡着他,口里温柔而急切地喊着“老爷子,老爷子,你是出了啥子事了,快起来啊。”就这样呼叫了一半天,愣是一点反应也无,想来这样也不是办法,得立刻弄回家才是。
可一个女流之辈,面对着眼前如此陡峭的高坡,想要把一个活死人搬上去,那是千难万难。这时风停了,草丛中的虫子也不叫了,星星月亮也爬上了山头。我终于也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心想道,老头子走了就和他一起去吧,好歹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贫贱夫妻。老大老二,你们在外面打工,钱找够了希望能到爸妈的坟头烧一打纸钱,也不算白养你们一场。
我这是在绝望之际,产生了心里幻觉,哪有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势下想这些个事的。可天无绝人之路,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拱自己的手臂,身体打了个战栗,猛地一睁眼,居然是老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是怎样从上面下到来的,要知道,牲畜最怕的就是上坡下坎,一个趔趄不稳,身体就滚了出去。
老牛不容我多想,就把前腿弯曲了下来,呈半蹲的姿势,我此刻也是心念如闪电,立刻就明白了它想做什么。于是抛下电筒,做了个深呼吸,马步扎稳,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一把就把三爷提到了牛背上。
只要是在农村出身,在这里长大生活的妇女,哪个不有彪悍的一面,甚至体力男人远不如女人的也有。因此不要说我的举止不雅观,在这样的场合,想保持女人温柔的一面很难,用野性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老黄站了起来,身子抖擞了一下,三爷尸体一般的身体得到了平衡,迈开蹄子就去爬坡。我擦亮眼睛,连忙倒转过手电,想去给它照照路,哪有牛驮人的,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放心啊。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黄牛已经安稳地站在了上面的小路上,摆动着脑袋朝我嘶叫,是在催促快点。
听完讲述,二爷的脸都变白了,影影绰绰的灯影下,显得阴森可怖,心想世间哪有这样神奇诡异的牛啊,活了四十多年,从未听过,如果说自己的阅历浅的话,那祖先们要是知道有这样的神牛,也不会不跟我们这些子孙讲吧。仔细一想,这倒有点像听神话传说,倒是有几分像《牛郎织女》里面,牛郎那头有灵性的牛,可是当即二爷就摇了摇头,这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啊。
二婶倒是没三爷想得这样现实,在女人的一生中,本能地离不开幻想,觉得要是自己有这么头神牛,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因此她没多大反响,而是向我问了句回归正题的话:“那意思就是说,他三爷是怎么摔成这样的,还不晓得原因喽?”
我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只有等他醒过来,才知道答案了。”
看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凌晨两点,二婶说了些安慰的话,说的是,赤脚医术了得,三弟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担心,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叫自己和虎娃他爷。我满是感激,虽说是亲兄弟,但为分房一事,大家心里都是有个疙瘩,谁都拉不下面子,坚决有事不求人。可孩子些长大就出去了,一年到头,有时年也不回来过一个,谁家大小又没个事呢,遇上自己不能解决的,总想有个人来帮衬啊。
我站起身来,想送他们出门去。可二婶愣是推迟着说不用,要我好好地照看三弟,说完就就向门外走去,二爷尾随其后。
我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身体已是到了虚脱崩溃的边缘,现在必须得好好地睡上一觉才行,正打算到门背后去把灯拉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怪叫。声音凄厉无比,应该是在极度恐慌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叫出来的,那是人在碰到鬼吓破胆时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