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这种结果。透过白色冰箱玻璃,我看到一个染了灰的虎娃僵硬地站在里面,眼睛头发全身上下被冻成了冰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用霜凝聚成的人棍,他的双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边缘全是窗花。
我发了疯似地爬了起来,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去拉开冰冷的门,寒气立刻向我逼来,我用手使劲去拽虎娃,可是他被紧紧地冻在了冰箱壁上,拉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我心想都成这样了,可不能再耽搁时间,决定用平身最大力气还拉不出来的话,就要去取刚才扔在门口的砖头了;可能是紧要关头,我的力量潜能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再用力一拉虎娃的身体竟然咔嚓了几声。
我一惊,这时才想起不能像这样用猛力;曾听一些长辈的人说过,在东北寒冷地区,有人从野外回到家里,耳朵冻成了冰块,只要有人一碰就直接掉了下来。我连忙去量虎娃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暖,我的心猛地跳到了喉咙管,手上一个哆嗦就打在了他的脑袋上,紧接着我就听到咔嚓嚓的声音,那颗挂在肩头的脑袋竟然裂了开来。
我立即吓得从冰箱里退了出来,整个身子发软,不自觉地跪倒在了地上;张大着嘴巴惊惧万分地盯着脑袋,咔嚓咔嚓,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颗脑袋掉在了地上,顺着冰箱边缘滚落了出来,定在了我跪倒的双膝间。
这次,我没有被继续吓得后退,因为我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限,现在脑子里也嗡嗡地乱响,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耳朵还能发挥作用,居然记得去听窗外那个一直叫个不停的猫头鹰,但是现在窗外的世界已变得前所未有地安静,像是万事万物都终结了生命的存在,死寂得可以拧出水来。
我就这样跪着,面对着一颗霜化了的脑袋和冰封了的半截身子;我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只是隐约地听到楼梯里有人的声音响起;然后,就听到一声极其恐怖悲痛的惊叫,正是这个叫声,把我从空白中猛地拉了回来,我转过脸来看着满脸苍白、说不出话来的二爷和二婶,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二婶好像也是被我哭声惊醒了似的,猛地扑倒在地上,跪着爬过去,不知道抱着虎娃的半截身子还是一颗头哭泣才好;二爷的脸上写满了落幕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摸出了手机接连打了两个电话。
我和二婶的哭声此起彼伏,填充了这个狭小的厨房空间;我看着二婶的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两手使劲地抽打了水泥地板;我也是真心地伤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因为我是真心地喜欢虎娃,他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在小女儿去读书的时间里,多少个寂寞的日子是他陪伴在我身边,他很乖很听话,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他,可是现在却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死得如此离奇和悲惨,叫一个大活人怎么接受得了。
一向很坚强的二爷,我看到他独自站在门边不断地抹着眼泪,鼻涕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军装;二爷接连救了我两次性命,如今看着从来没见过哭泣的他,竟然也如此这般的哀伤,我心里的痛一股劲地涌了上来。我这个人,见不得我最喜欢和最感激的人在我面前受苦,否则我会很难受,比他们更痛苦;于是,我彻底地大哭起来,一点儿保留也没有。
正在我肆无忌惮地哭着的时候,二婶却停了下来;突然,眼睛里喷着火一样看着我,我摸不着头脑,但迅即脑中电光就一闪,她一定是认为我是杀人凶手,是我害死了虎娃,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最先出现在事发现场的,是最直接值得怀疑的,并且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活活地冻在冰箱里,然后冷到死去也不推门出来,这完全就是不正常不可能的事情;既然自己没有能力这样自杀,那一定就是外人,而我正是这个外人。
我这么一想通,顿时觉得不妙,知道要有大麻烦了,一般女人都是爱记仇的,二婶要是缠上我,那我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了;正这么想着,二婶果然猛地扑了上来,把我压在了她身子下面,然后她用手抓着我的头发,我顿时感觉头皮发痛,接着就要把头往水泥地板上撞去。
我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虎娃的爸妈还没等他断奶就外出打工了,把幼小的儿子扔给了他的奶奶,所以虎娃是二婶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带大的,都说生身不如养生,可以说虽然二婶是虎娃的奶奶,但实际上比亲生父母还要亲密。因此,遇到这样的事儿,她是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因此,我果断地决定让她拿我发泄一下,前提是不要伤害到我的身体,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再向她解释事情的真实情况。其实,虎娃到底是怎么死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可思议。
还好二婶伤心过度,手上已没有了多少力气,让我在铁一般的地板上磕头也不是很痛;只是最要命的事情是,她嘴里骂得实在是太难听了,说我是个没出息的童养媳,而且给吴家生不出男孩,这些都是我心灵深处最脆弱的东西,我本来已经哭够了,这时又不自觉地哭了起来。
也许二爷觉得二婶对我这样并不合理,就上来把二婶拉开,劝她不要这样动手打人,也不要乱说乱骂,他已经打电话给村长和公安局了,他们自会来调查的,二爷是流着眼泪断断续续讲这些话的;我很是感激二爷,又一次是他帮助了我,我也很佩服他的理智和镇定,在这种极度悲伤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如此正确的处理,既可以还我一个公道的机会,又可以把虎娃被害的真相给查找出来。
没过多久,村长就赶来了,看到眼前一幕,也是哀伤地什么话也没说;看二爷二婶已到达了伤心崩溃的边缘,没有劝导,而是默默地扶他们到堂屋的桌子前坐下,我自然也跟了出来。
我们都在默默地等待公安局警察的到来,希望他们根据现场,能够还事件一个真相;可是在我心底,隐隐约约地感觉,这个事情决不是简单的离奇死亡,它的复杂程度令人无法想象,而且这样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正好相反的是,这才是个开始。
我不想这么阴暗,把事情想得这么糟糕甚至绝望,可是,这些都是从我心底自然而然涌上来的感觉,我没有办法不去想象。
诡村,这么个偏远的小山村,准确点说,它基本上是与世隔绝的;即使镇上派出所的警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必然要在一两个小时之后。
眼前这种气氛真是太压抑了。
二婶把头捂在桌子上,应该是还在默默地哭泣;三爷站在窗子前,呆呆地盯着村西枫树的方向;村长坐在我旁边,不断地抽着草烟,烟雾弥漫中,一张脸显得诡异苍白;而他喷出的烟草味,则把我呛得咳嗽连连不断,其实我是可以换一个地方远离他的,但是却喜欢这个唯一能使我发生声音、打破沉寂的唯一合理方式。
长久的沉默,长久的等待;终于在警笛声传来的这刻打破。